鷹拳

民國年間，天津海河邊的民園球場，地處英租界。中國人和各國僑民、水兵等，常常來這里踢球。踢球的外國人，一般都身材高大，但常常輸給當地中國人組成的“十一友”球隊。“十一友”都是干力氣活的棒小伙子。“十一友”表示朋友知己，同心同德。

“十一友”個個球技高超。其中孟氏兄弟更為了得，球迷們稱他倆為“大猛”。“二猛”。每當他們踢贏那些高個子外國人時，四周的中國人便起勁叫好。這時只有一位瘦小的老者，對這熱鬧的場面充耳不聞，面對圍墻專心打他的鷹拳。這位老者是兩個月前才到這兒打拳的，天天來此，打完拳便走，從不與人交談。

有個叫錫五的球迷，朋友多，耳朵靈，知道這老者的一些來歷，他說：“這位老者，功夫出奇，一腳能把楊樹尖上的老鴰窩蹬下來。”

海河東岸，有個船夫叫滕黑子，有一年行船外出，學回來一身功夫，一拳能把五百斤重的大麻包打出七八尺遠。懂行的人說：“他練的是形意門中的蹦拳，工夫了不得！”

這天，滕黑子示威，竟當眾揚言：“海河邊打拳的那老頭來了，也得叫他走著來，爬著回去。”后來，這話傳到老者耳朵里，他只是笑笑，不肯去。滕黑子知道了，以為老者怕他。

這樣一來，滕黑子便在海河一帶稱起霸來。有個青幫頭子知道了，親自登門請他入會。當地人聽了個個害怕：倘若他加入幫會，為虎作倀，就會成為當地一害！就在這時，老者只身來到他家串門。進去不多時，滕黑子把老者客客氣氣送到門口。第二天一早，滕黑子的家空了。據說天亮前他把家里的東西搬到船上劃走了，劃向哪里，沒人知道。

老者顯然露出了真玩意兒，才把這個不可一世的滕黑子降服。這事傳出來，老者聲名大振，登門求教者絡繹不絕。老者卻閉門謝客，再不去海河邊打拳了。日子長了，老者又怕擱軟身了，就又來到民園球場墻外練拳。

五月的一天，民園球場忽然來了二十多個外國大兵，全像水牛一般強壯，其中一個大胡子長得又高又黑。他們連喊帶叫地闖進球場一通亂踢，末了，便聚在樹蔭下喝洋酒吃罐頭。

有一天，“十一友”同這伙外國兵賽了起來。大猛打中鋒，二猛打邊路，哥兒倆三傳兩遞，就踢進對方一個球。大猛盤球極快，大胡子外國兵見球在眼前滾來滾去，就是沾不上邊，便來了氣，他趁大猛沒注意，就朝大猛的小腿狠踢了一腳，大猛立時栽倒地上，翻了兩個滾兒，便昏了過去。二猛和“十一友”的隊員們沖上去要和大胡子干仗。錫五勸道：“這里不是和洋人打架的地方。別吃了虧再吃官司，還是醫治要緊。”大伙一聽，只得強咽下這口惡氣，把大猛抬回家。正骨的醫生請來了，他一捏大猛的腿，眉頭皺起疙瘩，嘆口氣道：“這條腿不僅斷了，中間的骨頭全部碎了。”說著動手給大猛接上了斷骨。二猛瞧著哥哥那條斷腿，牙齒咬得格格響。

第二天，二猛和“十一友”又去民園球場和那伙外國兵賽球。外國兵見大猛沒來，顯得挺高興。球賽開始，“十一友”的隊員們無論誰得到球，都傳給二猛。二猛帶著球，直奔那個大胡子外國兵。

大胡子迎上去封堵和爭搶，二猛卻在他面前溜來溜去，就是不叫他得到球。不一會兒，大胡子給溜得懵頭轉向，他便故伎重演，朝二猛小腿踢來。二猛早有防備，閃身躲過。

這當兒，球滾到了大胡子面前，他趕緊使勁往前一伸腳，球沒踢著，人卻失去重心，滑倒在地。就在這一剎那，二猛把球對準大胡子的臉，使足勁“啪”的一腳，踢了大胡子個滿臉花！

大胡子掙扎著起來，用脫下的背心把臉頰嘴角的血污抹了兩下，然后戴上拳擊手套，惡狠狠地朝二猛撲來。二猛見他沖到跟前，揮拳便打，不料這大胡子躲閃極快，然后閃電般朝二猛胸口一記左直拳，二猛只覺胸膛一熱，腿一軟，幾乎向后栽倒。大胡子神氣起來，擠眉弄眼向他挑逗。二猛又氣又惱，但力不從心，有些遲疑。那群外國兵見狀哄然大笑。這笑聲激怒了二猛，他猛地脫下粗布小褂，怒吼道：“今兒跟這王八蛋拼了！”

二猛剛要上前，忽見眼前站著一個人，干瘦矮小，穿一件灰布長衫，面朝著大胡子。二猛上前一看，呵！這不是天天在圍墻根兒練鷹拳的那老頭嗎？

老者此刻正笑吟吟指一指大胡子，又指一指他自己。“難道他要替我挨幾拳？那怎么成！”二猛想拉開老者，沒料到這老者好像一棵大樹，紋絲不動。

大胡子帶著幾分睥睨神氣，漫不經心地用左拳戲弄般地點了點老者的右肩，想把這不知輕重的老者嚇走。不料就在這時，神不知，鬼不覺，大胡子的拳頭已被老者的左手抓住。老者又細又黃的手指，緊緊罩在大胡子的拳套上。大胡子用力往回扯了兩下，可是，他的拳頭已被老者的掌心牢牢吸住，動彈不得。大胡子怒了，揮起右拳打老者。老者卻從容地捏著大胡子的左拳頭去擋，大胡子的右拳打在自己的左胳膊上，疼的不行。大胡子見硬來不行，便面帶窘意對老者說了句話，口氣十分輕柔。老者不理睬他，捏著他的拳頭也不撒開，只笑吟吟瞧著他。一個外國兵上來給大胡子解拳套，好讓大胡子的手從拳套里抽出來。就在這時，老者突然松手一甩，大胡子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轉了多半個圈。老者乘機拉著二猛轉身便走，人圈里只剩下大胡子和幾個外國兵。大胡子兩眼發直地站著，一動不動，半天說不出話來。突然，他大叫一聲，抱著左拳一頭栽在地上，滿地打滾，“呀呀”叫個不停。

外國兵一擁而上，像殺豬般將他按住，摘下他的左拳套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大胡子的左手竟然像煮爛了的雞爪子一樣變了形，手骨頭全被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