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水

乾隆下江南時，一路上車行馬隨浩浩蕩蕩。旌旗招展的隊伍中，有幾輛插著皇旗的水車格外引人注目。

水車里裝的從玉泉山拉來的玉泉水，專供御用。

此次南巡經過河南豫東時，由于一路顛簸，加上時間一長，玉泉水的顏色與味道俱變，這可急壞了隨駕的御膳房總管，用快馬從京城送水，路途太遠來不及了，真是玉泉山的水好喝，只是遠水解不了近渴。這也難壞了豫東的知府，忽然有個下屬說，不仿找本地一個有名的水鋪看看。知府也是死馬當活馬治，忙把這個水鋪的孫掌柜找來了。

這個水鋪在豫東一帶赫赫有名，因為這一帶是低洼鹽堿地，水質咸而苦。而孫家的井深，又打通了泉脈，所以水質好。但他家還有比井水更好的水，那就是水窖中的水。這水窯中的水，是用冬天的積雪融化的，每到夏季清涼甘甜，專供大戶人家和茶館用。孫掌柜的肚里還有一本水經，說的頭頭是道，讓人聽了如飲窯藏水一樣清澈透靈。

孫掌柜被傳到總管面前，聽總管問他窯藏水能否御用時，忙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似的說：“大人，我窖藏雪水是有玉泉水的味，因為水也是積雪化水。但玉泉水雖是雪溶化的，但它滲入了地下，經過地脈的過濾，濾去了雪中的雜質。而我的窯藏雪水，沒有過濾，因此多含雜質，怎么比得上玉泉水呢？又怎么能給萬歲爺喝呢。”總管嘗了一口孫家的窯藏雪水，一口吐出，果然比不上玉泉水，便皺皺眉頭說：“這可怎么辦？你知道這附近哪里有好水嗎？”

“大人，天下好水只有三處。一是皇宮用的玉泉水，揚子江的中冷水為第二，這第三么，乃是杭州的虎跑泉水。除了這三種，天下哪還會有好水呢。”

總管心底暗忖：我多年在皇宮，哪知道天下好水只有這三處呢？此人怪不得有名聲，天下水他都捉摸透了。總管虎著臉問：“你說的是不錯，可這三個地方這么遠，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呀。”

旁邊的知府也忙說：“是呀，你就別賣弄你的水經學問了，快想個辦法吧。”

水鋪孫掌柜不慌不忙地說：“辦法么，倒是有一個……”

總管和官員們直脖子瞪眼地聽他說下去。

“大人帶的玉泉水變色變味，那是因為水臟了。臟了么，洗一洗就干凈了。”

什么？總管勃然大怒：“水能洗嗎？我們急得火燒火燎的，你倒有心思開玩笑，你不怕殺頭嗎！”

孫掌柜神色依舊地說：“您要是相信我，就把帶來的玉泉水讓我洗一洗。”

看他那樣子不像開玩笑，總管無奈之下只好聽之任之了。

孫掌柜指揮伙計們清刷干凈一個水池子，用桶一桶一桶地倒進御用水車里的玉泉水，記好了桶數，然后再倒進大半池子井水，叫伙計們用長木棍子輕輕攪動。

總管和官員們站在池邊，心中忐忑不安，看著兩種水混在一起，分不清井水與玉泉了。

攪了一會兒，孫掌柜的俯下身看了看，讓伙計們停下。又呆了一會兒，池子水面平靜如鏡，這才讓伙計們輕輕將池子上層的水舀入桶內，按剛才倒入水池子中的數量，倒入水車里，然后，他對總管說：“洗干凈了，大人放心給萬歲爺用吧。”

總管與眾官員半信半疑，孫掌柜的舀了一瓢遞給總管，總管嘴挨瓢邊，小心地抿了一口嘗了嘗，巴唧巴唧嘴，挺直了身子，仰起的臉上滿是笑紋：“嘖嘖，怪也，跟新鮮的玉泉水一樣。”眾官員也都喘了口長氣。

平時驕橫拔扈的總管欠身對孫掌柜的拱了拱手：“你莫非是神仙，若不是神仙怎能弄來這玉泉水？”

孫掌柜回禮道：“不敢不敢！大人有所不知，水的好壞有很多原因。而水質的輕重是區分好壞的重要原因。我所說的天下三種好水，均是水質輕。雪水為什么有玉泉水的味道？因雪水比玉泉水還輕，只是它的雜質大多，登不了大雅之堂。您水車中的玉泉水‘臟了’，我是用水質較重的井水來洗它的。經過滲合攪動，較重的井水能把較輕的玉泉水‘洗’干凈了，污濁的雜質沉到了池底，玉泉水自然恢復了原樣子。由于玉泉水水質輕，水靜止后就浮在水池子上層，這就像油與水混不到一起似的。”

孫掌柜的一番話聽得總管與眾官員個個挑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