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長霞：感動中國的女公安局長

任長霞生前曾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也許在常人眼里，我只是一個冷漠無情的公安局長，但我首先是個女人。在我的內心深處，無時無刻不在涌動著所有女人的那種親情和母愛，只是我無法把它給我的家人?！?/p>

2004年4月14日，對河南省登封市的百姓來說是一個悲傷的日子。這天晚上8點40分，他們敬愛的公安局長、年僅40歲的任長霞遭遇車禍不幸身亡！任長霞的去世震驚了整個登封，聞信前去醫院吊唁的群眾達到２０萬人次。4月17日追悼會那天，巍巍嵩山下的登封萬人空巷，4公里長的少林大道鮮花如潮，全市的挽幛、鮮花均被售空，14萬自發加入送葬隊伍的普通百姓為她哭得昏天黑地。在網上，數十萬的網友發言哀悼英靈，稱她為感動中國的第一公安。黨和國家領導人胡錦濤、溫家寶等也作出重要指示：希望全國廣大公安干警向任長霞同志學習。中央政法委向全國發出向任長霞同志學習的通知。

而作為她的丈夫，41歲的衛春曉卻說：“其實在我心中，她也愛美，也愛哭，她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女人?！毖刂l春曉的追憶，讓我們走近這個女人，感受她的愛，感受她的平凡與杰出。

愛美：洗盡鉛華始見真

任長霞長得很漂亮。由于皮膚較黑，當年在河南省警校讀書時，同學們叫她“黑牡丹”；警校畢業進入鄭州市公安局工作時，同事們親切地稱她為“黑妮兒”。1983年，衛春曉結識了后來名震中原的“黑妮兒”。

當時，衛春曉是一家印染廠的保衛干部，因為搞“嚴打”，被抽調到任長霞所在的鄭州市中原公安分局預審科幫助工作。一次，任長霞開玩笑，嘴里“嘿嘿”叫著拉開了架勢，要跟他“比劃比劃”。誰知衛春曉一伸手便扣住了她的手腕。任長霞吃驚地問：“你也會武術？”衛春曉反問：“你以為只有你練過？”原來，這兩人都是武術愛好者?！安淮虿幌嘟弧保瑥倪@一“比劃”開始，他們打了21年交道：相戀、結婚、生子。

任長霞愛照相。衛春曉學過攝影，挺喜歡擺弄相機，而任長霞很喜歡給他當模特?！澳菚r候她總是買些好衣服，特別愛穿紅色的，幾件衣服換來換去地照個沒完?！庇幸淮闻笥呀o他們倆照合影，快要拍照時，任長霞喊著“別照、別照”，急急忙忙跑去撿來兩塊磚，站了上去，才說：“照吧?！痹瓉恚幼约?.58米的個頭太矮，和高大的丈夫合影不好看，所以“彌補一下”。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衛春曉覺得妻子“顧不上美”了。

1998年，鄭州市公安局職工競爭上崗，任長霞以高分競爭上了刑偵支隊長的職位。這一時期，一些欺行霸市的黑惡勢力開始在鄭州滋生，鄭州警方成立“打黑專案組”，任長霞任副組長。有一次，任長霞得到線索，鄭州鞋城一個黑勢力團伙要去邙山公墓祭奠被打死的“老大”。于是她凌晨3點帶領幾十名偵察員，悄悄潛伏到了陰森森的墓地。第二天上午10時，任長霞一聲令下，將76名黑勢力團伙成員全部拿下。任長霞興奮不已，在地上連翻幾個跟頭，隊員們跟她開玩笑：“任隊，‘走光’了，我們都看到了哦！”

火熱的一線，艱苦的戰斗，使任長霞漸漸顧不上修邊幅，不是“不愛紅妝愛武裝”，而是沒有條件和時間把自己扮靚了。衛春曉說，他出差經常給妻子買一些漂亮衣服，她都很喜歡。后來妻子到了刑偵支隊，穿衣服就很樸素了，她說：“這樣方便，到什么地方隨便坐、隨便躺?！?/p>

當上了公安局長，任長霞似乎離“美”更遠了，大多時候，她都是在案發現場勘察，在田間地頭訪問，回到局里，褲腿上、鞋上經常沾滿了泥巴和草葉。在偵破一起搶劫殺人案時，任長霞和刑警們連續奮戰了3周，案件告破后，她忽然說：“哎呀，我20多天沒洗澡了?！贝蠹叶ňσ豢?，只見他們的女局長頭發成了一綹一綹的，指甲里也是黑的。

2002年春天的一個星期天，登封市君召鄉海渚村來了一個粗布大衫、拿著一桿秤收購兔毛的女人，在80多歲的崔奶奶家，女人一邊麻利地剪著兔毛，一邊問：“聽說村里有點亂，老百姓都怕什么人似的，怎么回事呀？”崔奶奶臉色變了：“閨女，你是外地來的吧，可不能亂說話，要惹禍的。”十來天后，警察沖進村子，把一伙號稱“砍刀幫”的壞人抓走了。一個月后，公安局在村里召開大會，號召村民檢舉“砍刀幫”的惡行。崔奶奶一下子愣住了：主席臺上坐的那個警徽閃閃的公安局長，不就是不久前來收兔毛的女人嗎？

洗盡鉛華始見真，在登封的老百姓看來，這個粗布大衫走進他們村里、為他們除惡懲兇的女人，在他們心中是最美的。

愛哭：淚窩淺時情最深

在登封，任長霞吃、住、辦公都在公安局，家在80公里以外的鄭州，雖說有時一個星期跑8趟鄭州開會，可就是沒時間回家。有一次，她終于邁進了久違的家門，和父母、丈夫吃了一頓團圓飯。一家人歡天喜地，可吃著吃著，她忽然抱著碗哭開了。家里人既沒問她，也沒勸她，任她哭了個夠，也許她是累的，也許她是太想家了，反正在丈夫衛春曉眼里，她是個女人，就讓她哭吧。

任長霞的淚水，兒子衛晨堯也記得一次。2001年暑假，正上初二的他因為兩個月沒見媽媽了，就騎自行車去登封，想給媽媽一個驚喜，半路上，車胎爆了，他摔到路溝里，胳膊、臉都被擦傷，“媽媽看到我時，心疼得哭了?！?/p>

不但為自己的兒子哭，面對殺人兇手的幼小孩子，她也同情落淚。

那是2003年12月18日，登封市君召鄉石破爻村的殺人嫌疑犯王曉偉被押上警車。他牙關緊咬，痛苦地埋著頭，任3歲的兒子在身后哭著喊“爸爸”。兩年前，因為家里太窮，他老婆跟人跑了，如今他這“一走”，撇下老母、幼子怎么活？

這時，指揮抓捕的任長霞說：“等等，讓他們父子見上一面吧?！庇谑?，王曉偉的手銬被打開，他轉身抱起兒子，撕心裂肺地號啕起來。任長霞掏出100元錢，遞給圍觀的村民說：“給這孩子買些吃的吧，以后孩子有困難就去公安局找我，我叫任長霞?！?/p>

上車后，隨行人員忽然發現，任長霞的眼淚默默地流，他們吃驚地問：“任局，你咋了？”任長霞趕忙用餐巾紙擦著臉，擠著笑說：“女人嘛，淚窩淺?！?/p>

任長霞的淚水中，既有愛，也有憎。一次，有群眾打電話反映，在盧店鎮到徐莊鄉的公路上有交警亂罰款。任長霞立即穿上便衣，趁夜色去查處。在公路旁，她攔住了兩輛拉煤的大貨車，請求司機載她一程。聽明白她的意圖后，司機不屑地說：“你是誰？你管得了！”任長霞說：“我是這里的公安局長！”司機趕忙為她打開車門。任長霞怕交警認出她，用手在車上摸了一把煤屑，往臉上一抹。車往前行，果然遇到兩名交警罰款：“開票每輛車160元，不開票每車罰80元?！比伍L霞假意說：“大熱天，我們掙錢不容易，不開票50元行不行？”交警煩了：“你少羅嗦！”任長霞只好掏出160元遞給了交警。掏錢的時候，任長霞哭了。眼淚撒在手上、錢上。她的淚為交警給警徽抹黑而流，為百姓的艱難而流。

任長霞是個女人，固然“愛哭”，但滴水見大海，那淚水里折射出她心中的善良和胸中的正氣。

愛家：自古忠孝難兩全

像所有的女人一樣，任長霞愛美，愛哭，同樣也深愛自己的家。衛春曉和任長霞年輕時的合影不少，其中一張是在公園里拍的，嬌小的任長霞滿臉的歡笑，正往老公嘴里塞糖吃。衛春曉說：“剛結婚那幾年，她是那種在外面風風火火、回到家里又小鳥依人的女人，做飯、搞衛生，她全包。”

兒子出生時，任長霞既幸福又自豪，說：“別人說我是黑妮，可我有個白兒子呢！”小晨堯7個月時，衛春曉到西南政法學院學習，那段時間，他掛念妻子和兒子，任長霞也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丈夫。有一次任長霞給他打電話，說了很長時間，他說：“長途，掛了吧。”任長霞說：“我還沒跟你說夠呢?！?/p>

當上公安局長后，白天，她跟民警一起赴現場、一起下鄉，晚上開會、看案卷，常要忙到半夜一兩點。女民警武靜知道，任局長喜歡在臨睡前看文件，有時睡著了，鋼筆就掉到被子上，以致被子上染了許多小黑點，洗都洗不掉。

忙，就自然顧不上家，到登封后，任長霞常常幾個月不回家，偶然回家一次，也是不停地接電話、打電話，因為全登封市的人都知道她的電話，群眾有什么問題都可以直接打電話找她。衛春曉一度心中頗有怨言：“日子過成這樣，家不像個家呀！”可有一次，他偶然看見妻子的背影，發現她竟有點駝背，頓時一陣心酸，把埋怨的話咽回了肚里。

其實，照顧家庭，任長霞一直很努力。一天晚上，任長霞回到鄭州，卻沒有時間回家，鄭州市公安局史國華找她談案件，晚飯時，任長霞一邊給登封方面打電話落實線索，一邊對史國華說：“你能不能替我跑一趟？去我家把我兒子接過來，我一個月沒有回家，沒有見兒子了?！笔穱A一陣心酸，急忙開車把小晨堯接來了，母子匆匆見個面，任長霞又說：“有事了，我得去處理一下，你幫我把孩子送回去!”她匆匆給兒子塞了20元錢，對兒子說：“你想買模型就去買吧?！闭f完，面條沒吃就又走了。兒子過生日，特地打電話給她，她在電話里歉疚地說：“對不起，兒子，媽給忘了。”

見縫插針，任長霞的母愛令人心醉心碎。任長霞的辦公室是個套間，里間是臥室。一次，女警吳宏敏到任局長的辦公室，沒看見人，走進臥室，卻看見任長霞正在衛生間里洗衣服，內衣、襯衣、襪子一大堆，都打上了肥皂，任長霞正搓得來勁。原來，她趁到鄭州開會回了一趟家，由于來去匆匆，干脆把丈夫和兒子的臟衣服打個包袱帶到登封來洗。

任長霞的父親6年前得了腦溢血，身體半邊癱瘓，在鄭州時，她白天抽不開身，就半夜到父親身邊，給老人揉腳搓背。當上公安局長后，她就很少有空看望父母親了。有時候母親想她想得厲害，就傷心地說：“我權當為公安局生了個閨女吧！”

父母住處的客廳里掛著一張全家福，照片中的任長霞身著紅衫，笑得很開心，這是她家惟一一張全家福。那是2003年農歷正月初一，任長霞打電話給父母說：“今年春節又回不去了。”母親急了：“你不能回來，我們就過去。家里想照全家福，總缺你?！庇谑?，全家老少十幾人趕到登封，才在一家小照相館里照了這張相。

2004年3月26日，母親想女兒想得厲害，兄妹幾個帶著父母再次來到登封，出發前給任長霞打電話，她說：“我太忙，你們別來！”一家人沒聽她的。到了登封天色已晚，找了賓館住下，第二天一早，母親往公安局找女兒，一打聽，任長霞正在一個案件現場指揮破案，回不來。一家人在登封整整等了兩天，硬是沒有見到她。直到15天后她犧牲，家人才在醫院見到她。

愛民：俠之大義愛人人

丈夫衛春曉見到妻子的最后一面，還是“沾了一位大娘的光”。那是2004年3月的一天，下著大雨，任長霞領著一個老人來到丈夫的辦公室，說：“春曉，大娘受了冤屈，挺可憐的，你看能不能從法律上給予援助?！比伍L霞是公安局長，但涉及到民事糾紛，她還要求助于律師丈夫。談了十幾分鐘后，她領著大娘走了，這是衛春曉與妻子的最后一面。

2004年４月14日早晨７時，任長霞掙扎著起床，睡意未消地打電話叫行政科長來。此前的18小時，任長霞是這樣過的：4月13日，一大早起床（任長霞生命的最后３天，她躺在床上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１０小時），７時30分，她開始組織調集警力，預備處置一起突發事件，并進行動員講話。８時30分到13時35分，任長霞一直在事件現場。13時30分，她接到群眾電話報警：５名兒童被拐騙。任長霞開始組織營救，兩個事件同時指揮。17時20分，孩子在鄭州被安全解救；10分鐘后，任長霞接到通知，趕往郜城，參加案件分析會，直至午夜23時30分。之后是班子成員碰頭會；之后是了解檢查工作……直到凌晨２時才上床。

當行政科長走進她的辦公室兼臥室時，她正做著三件事：洗漱、聽行政科長匯報事情、打電話約出發的時間———她馬上要去鄭州，向領導匯報一件人命大案的偵破工作。來不及吃早點了，８時任長霞準時出發。眼疾手快的行政科長抓了張餐巾紙，包著兩個菜饃、一根黃瓜，塞到她手里。這是40歲的任長霞告別人世前的最后一頓飯。

９時趕到鄭州，任長霞直接沖到了正在開展義務植樹的現場，拉住鄭州市公安局副局長楊玉章，就坐在馬路邊上攤開一張報紙，比劃起了案發現場的情況。接著，她到鄭州市人代會上報到，辦理參加人代會相關手續，又在鄭州對幾條案件線索進行一一查證核實。

晚上8時20分，她準備回登封開專案組全體會議。其實她有很多理由不回去：

人代會第二天早晨要開幕了，任長霞星夜趕回，作為市人大代表，她肯定要黎明即起，再沖回鄭州開人代會；她家住在鄭州，已經２０多天沒見到丈夫了，回家小住一晚又何妨？就是實話實說：局長累壞了，要休息一下，專案組會議改期，天又能塌下來嗎？

可是任長霞沒吃午飯、晚飯，喝了一罐可樂，就乘上了回登封的車。20分鐘后，急于趕回登封的轎車與一輛卡車相撞。任長霞抱著提包，倒在了車后座上。

搶救過程中，大夫打開任長霞腹腔，發現胃里一粒米都沒有。聞訊趕來的丈夫衛春曉沖進搶救室，看到了心電圖機屏幕上的一條直線。醫生幾經努力均未奏效，與鄭州市公安局局長李民慶商量能否停止搶救。失去愛將的李民慶近乎歇斯底里：“不準停！搶救！上最好的醫生！”

醫生說，搶救過來，最好的結果也是一個植物人。

衛春曉說：“搶救！她成了植物人，我照顧她！”

聽到局長出車禍的消息，登封市公安局的干警用最快速度沖向鄭州，幾經領導勸說和命令，他們仍然守在外邊不走。干警們拉著大夫說啥不松手：“要啥器官，俺捐……”

可是任長霞的手涼了。

2001年任長霞調任登封市公安局局長時，當地民警隊伍渙散、積案堆積如山、群眾怨聲不斷，行風評議年年倒數第一。她上任第一月先調查摸底，清除了隊伍中的害群之馬，令民警的精神面貌為之煥然一新。之后任長霞將全部精力集中到了破大案、破積案，3年共破獲各種刑事案件2870多起。群眾奔走相告：“咱登封來了個女神警?！?/p>

案破了，任長霞又著手解決深層次問題。她抽調20余名民警成立“控申專案組”，誠心傾聽群眾呼聲。3年來共接待群眾3467人次，使476戶上訪老戶罷訪息訴。

“天地之間有桿秤，秤砣就是老百姓。”任長霞對人民有愛，人們也把愛獻給了她。4月17日是為任局長送行的日子，這一天，少林大道兩側的數萬名群眾一片哭喊聲：“長霞，一路走好！”“任局長，您慢點走!”……人群追著靈車、喊著長霞的名字，一路護送他們的好局長走完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