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4月,一本名叫《花落花季》的書在北京研究出版社第二次印刷。這是一本特殊的出版物,書的作者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花季少女。然而病魔無情地奪去了她的生命,她的父親——一位堅毅、樸實的轉業軍人以如山的父愛陪伴女兒度過了生命中最艱難的時刻,在書香中延續著女兒的美麗……
命運殘酷,完美女兒與死神狹路相逢
黃國范曾是駐浙江某部隊的新聞干事,1997年轉業到浙江省科協工作。1984年,黃國范的獨生女兒降生了。黃國范給女兒取名黃聞,希望她將來像自己一樣熱愛新聞寫作,熱愛文學創作,用至純至美的文學藝術來陶冶和豐富自己的心靈。
黃聞在父母的期望中一天天長大,她果然不負眾望,不僅善解人意,體貼父母,而且在寫作上表現出可喜的天賦。1992年,8歲的黃聞在當地報紙上發表了處女作《一位修鞋老人的故事》。黃國范捧讀著女兒的習作,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女兒細心觀察校門口一位修鞋老人,詳寫其認真、細致的修鞋動作和善良、忠厚的性格,字里行間流露出對老人的深切同情。女兒文章中的那種悲天憫人的情懷深深打動了黃國范。
同情心是一切美好品質的起點。對世事人生的敏銳觀察,對一切不幸者的真切同情,使小小年紀的黃聞具備了超乎年齡的寬闊胸襟。隨后,她又創作了《女孩子的花》《融》《風箏何時起飛》等作品。一個才華橫溢的文學女孩在余杭大地脫穎而出,她被《北方文學》聘為特約小記者,成為魯迅文學院少年作家班學員。而且,從小學一年級起,她年年獲得杭州市西湖區“三好學生”稱號。考入杭州學軍中學后,多次被評為“三好學生”和“優秀學生干部”。
黃國范看著女兒一天天成長,他把人生的全部希望和憧憬都寄托在女兒身上。在他眼里,女兒幾乎是完美無缺的。
然而死神卻悄悄盯上了黃聞。
1988年11月的一天,黃聞急匆匆趕回家。她對黃國范說:“爸爸,我頭暈得厲害,實在不能堅持學習,你帶我去看看醫生吧!”
黃國范帶黃聞到浙江醫科大學附二院作深入檢查。
核磁共振做了一個多小時,醫生反復觀察后,表情沉重地把黃國范叫到辦公室,說在黃聞第四腦室發現惡性腫瘤,情況很糟。
黃國范頓時昏厥過去。醒來后,他大腦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喃喃:“完了,我的女兒完了,完了……我的聞聞……”他沖進衛生間里,任淚水肆意流淌。
好長一段時間后,黃國范從衛生間出來。他告訴自己必須堅強,女兒還在等著他。他目前只有一個信念,就是不惜一切代價給女兒治療,必須把陽光和笑臉帶給女兒!
大手握小手,親情融化嚴冬的冰雪
1999年元月8日,黃聞被推進上海華山醫院手術室。
黃國范帶著滿臉堅強的笑意把黃聞送進手術室,他一直緊握住黃聞的手,笑容通過默契的親情傳遞到黃聞臉上。可當手術室的門一關上,黃國范立即放聲大哭!
6個小時的手術結束后,黃聞被推到監護室,黃國范一直守在監護室門外。隨著麻醉藥的效力漸漸消失,黃聞感到全身疼痛,她在監護室里輕聲低喚:“爸爸,爸爸……”這極輕極輕的呼喚,黃國范卻聽得異常清晰,他不顧一切地沖進監護室,緊緊握住女兒的手:“爸爸在,聞聞,爸爸在!”黃聞立即停止了呻吟。
手術5個月后,黃聞回到家里,一邊休養,一邊進行放療、化療。勤奮好學的黃聞一刻也停不下來,每當身體稍微舒服一點時,她都要進行創作,寫下了《邂逅》《生命的重量》《讀〈基督山伯爵〉有感》等作品,每一篇作品,無不浸透著父親深深的摯愛和巨大的鼓舞。其中散文《父愛給我力量》最是感人肺腑:
“……‘爸爸,爸爸。’我虛弱地低吟著。爸爸用那粗壯、有力的手臂把我圈在懷里。‘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聞聞別怕,有爸爸在。’是的,一切都過去了。可半年前當我得知自己患了第四腦室腫瘤時,我真的以為一切都結束了!……
正當我幾近崩潰、幾近絕望時,眼前又出現了爸爸高大、結實的身影。從那天起,為了他惟一心愛的女兒,爸爸就開始了辛勞的奔波:聯系住院,籌集經費……直到我被推進上海華山醫院的手術室,爸爸這顆不安的心也跟著懸到了最高處。
手術進行了整整6個小時。事后,叔叔告訴我,在手術室的門被關上的一剎那,爸爸哭了。手術過程中,爸爸一直坐立不安地守候在門口。當我被推出來時,看到我蒼白的臉和昏迷不醒的樣子,爸爸又哭了。那個在部隊里磨練成長起來的軍人,那個人人心目中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揪心地哭了。而在我動手術前,爸爸卻始終忍著滿肚子的淚水,給我打氣:‘聞聞別怕,有爸爸在。’
我蜷在爸爸懷里,覺得好舒服,頭已經不疼了,只是身子虛弱得連說句話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望著窗外的滿天星斗,回憶著童年的快樂時光。即便這樣,只要知道爸爸在身邊,我的心中就充滿了戰勝疾病的勇氣和信心。
……就在我的病漸漸好轉時,爸爸卻因為過度勞累而體質下降,動不動就感冒發燒。在我放療期間,原本高大、結實的爸爸卻無力地躺在床上,還硬是擠出一個個微笑給我:‘聞聞別怕,爸爸沒事兒。’對,爸爸沒事兒,我一直堅信這一點。因為我知道我和爸爸絕對不能分開,也必定不會分開。爸爸需要我,就像我更需要爸爸。我這樣想著,用我的小手緊握住爸爸的大手———我要讓爸爸知道,我在這里陪他……”
一個身患重病的花季少女,生命即將凋謝,卻以最圣潔的情懷,惦念著自己體弱多病的父親。黃國范每每讀到“我知道我和爸爸是絕對不能分開,也必定不會分開。用我的小手緊握住爸爸的大手———我要讓爸爸知道,我在這里陪他”時,淚水一次次模糊他的雙眼,后來,這篇充滿人間至愛親情的散文在浙江人民廣播電臺播放,無數人被感動得淚流滿面。
2000年9月,黃聞身體稍有好轉,她又要求回到學校學習,輟學整整一年之后,黃聞的學習成績依然名列前茅。期末考試,她考了全年級第14名。
2001年12月,在濃濃的親情包圍下快樂生活了兩年的黃聞,再次出現了病體癥狀:又開始持續頭痛,并走路不穩。黃國范立即帶她到上海華山醫院復查,醫生說,頑固的腫瘤又開始生長,已有黃豆粒大小,再做手術沒有多大意義了。
黃國范眼淚婆娑而下:兩年!提心吊膽的兩年!歷盡艱辛的兩年!兩年來,他和妻子常常在女兒熟睡后癡癡地守在女兒床邊,一遍遍心疼地看著女兒寧靜的臉龐……兩年來,他和妻子無數次地乞求上天給他們一點憐憫,收回那殘忍的死神之手……多少回,看著女兒大口吃飯、大聲歡笑時,他在心里一次次祈禱:讓噩夢遠去,不要再來吧!可是,無情的病魔再次猙獰地逼近……就讓女兒這樣一天天沒有任何希望地“等”下去嗎?不!絕不!他紅著眼,咬著牙,握緊了拳頭。這個部隊里磨練出來的硬漢子,堅強地站在了人生的戰場上,毅然地決定,要與死神一搏!他堅決要求手術,寫下保證書,寧愿承擔一切后果,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盡百分之一百的努力!
2002年元月15日,華山醫院拗不過這位固執的父親,對黃聞實施了第二次手術,但只切除了一點點,因為腫瘤已經與腦干粘連。
手術后黃聞回到家里休養,一個月后,黃聞突然昏迷。黃國范又連夜把女兒送到浙江醫大附二院。醫生說腦部有淤血,再開顱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但是不開顱,黃聞將一直昏迷下去。黃國范咬緊牙關,再次要求醫院做手術———他要再看到女兒睜開那清澈的眼睛,他要再聽到女兒呼喚“爸爸”,他要女兒再看看這美麗的世界,看看愛她的親人朋友。醫生在與黃國范簽訂了一系列責任書后,再一次打開黃聞的頭顱,清除了腦部淤血。
此后幾天,黃聞一直處于昏迷狀態。黃國范始終陪伴在女兒身邊,握著女兒的手,告訴她,也告訴自己:聞聞,你不能走!你一定會留下來的!你說過,你和爸爸絕對不能分開!你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的,對嗎?我的聞聞!
幾天后,在黃國范夫妻和醫務人員的精心護理下,黃聞慢慢蘇醒過來。當黃聞再次看見憔悴的爸爸時,淚水靜靜地滑落,她無力地抱住爸爸,虛弱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2002年5月1日,是黃聞18歲生日。她班上十多個同學聚集到她家里,為她點起生日蠟燭,給她講班上發生的故事,給她讀全班同學寫給她的信。黃聞度過了她有生以來最快樂、最有意義的一個生日。
當同學們快要離開時,黃聞叫過最要好的同學田晨。她對田晨說:“我的身體很不穩定,我已經聽到死神的腳步聲了。可是我很對不起爸爸媽媽,他們這么疼我愛我,我卻一點不能盡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我哪一天不行了,你一定要幫我照顧爸爸媽媽,替我盡孝!你做的事我很放心。”田晨含淚點頭:“放心吧,我會把你爸爸媽媽當成我的爸爸媽媽一樣,我會像親生女兒一樣照顧他們!”(后來,田晨征得父母同意,做了黃國范的干女兒)那一刻,黃聞笑了,那么舒心地笑了!
2002年9月1日,黃聞再次昏迷。這一次,她再也沒有醒來!親情終究不敵病魔……在女兒彌留之際,黃國范捧著心愛的女兒的臉,怎么也舍不得松手。無數次親吻,無數遍呼喚著女兒的名字,直到聲音嘶啞,淚水流干……
《花落花季》:一本書和一個城市的感動
黃聞去世后,黃國范撫著女兒的遺物,夜夜不能入睡。一天,黃國范從單位乘車回家,他聽到一位乘客的手機里傳來“爸爸,電話!”的提示語音,淚水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這猶如來自天國的清純童音,就像是心愛的女兒在對自己說話。“爸爸……爸爸……”黃聞第一次手術后醒過來時對自己的深切呼喚,一遍遍回響在他耳邊。回到家里,他立即打開電腦,尋找這個鈴聲。好不容易找到后卻發現,他的摩托羅拉手機無法下載這個鈴聲。第二天,他毫不猶豫地把手機換成了諾基亞,他要讓這個鈴聲永遠陪伴自己,就像永遠聽到黃聞在跟自己說話一樣。
2002年10月下旬,黃國范在收拾女兒的作文本時,發現從小學三年級起,黃聞的作文本一本不落地整整齊齊放在抽屜里。撫摩著整潔的作文本,他不由得感慨萬千!女兒是那么熱愛寫作,對待每一次作文都那么認真、一絲不茍,每一本作文本用完,她都精心地保存好。他忽然萌生一個想法:將女兒的所有習作編輯成書,寄托自己的緬懷,實現女兒生前燦爛的文學夢想。
從2002年11月開始,每天下班后,黃國范利用一切空余時間,將黃聞的習作一字一句輸入電腦,每輸入一篇文章,他就像和女兒進行了一次心靈對話。
2003年11月,《花落花季》由北京研究出版社出版,全書共16萬字,分成小說、散文、詩歌、書評、雜感和含淚的追思等六大類,全面展示了黃聞的文學才華。
2004年1月,黃聞生前的語文老師周仁愛將黃聞生前事跡、照片和那本凝聚著人間至愛親情的《花落花季》一書的封面貼到天涯網虛擬社區上,吁請各位書友關注。黃聞短暫而凄美的一生打動了無數網友的心。當天就有200多條留言回應,紛紛要求購買《花落花季》,以寄托對黃聞小妹妹深切的哀思。
上海著名作家陳村在網上看到了黃聞的事跡和《花落花季》一書后立即發帖給黃國范,希望將黃聞的3篇文章(《春天的故事》《女孩子的花》《父愛給我力量》)補充進他正在編輯的《21世紀文學大系·2003年網絡寫作大全》一書。
黃國范對此深表感謝。陳村回函說:“我已通知太太下午去匯款買書,這本書我一定要看。其實我所做的,僅僅表示一點心意,怎么也比不上你親愛的孩子!”
讀到這里,黃國范再一次淚水滂沱。是呀,無論做什么事,無論怎么做,都比不上孩子!黃國范決定將《花落花季》一書的所有利潤用來成立“黃聞愛心基金”,幫助那些像黃聞一樣需要幫助的孩子。
2004年3月22日,黃國范在《錢江晚報》上看到浙江臺州的4歲小女孩陸陸患了一種罕見的血液病,需要大量的醫藥費。他和妻子商量,決定以黃聞的名義將黃聞作品的首筆利潤5000元捐給小陸陸。
第二天,黃國范和妻子買了一個精美的巧克力蛋糕、一個絨布玩具,帶著5000元現金去看望小陸陸。當小陸陸的媽媽聽說黃聞的故事后,感動得淚流滿面,她堅決不收這筆錢!黃國范說:“這筆錢不是從我的工資里拿出來的,是黃聞作品的稿費。如今黃聞不在了,她最大的心愿,一定是看到自己勞動創造的財富用在最有價值的地方!”
吳紅娟含淚收下了這筆錢,也從此銘記了一個在她和小陸陸生命里永不磨滅的名字———黃聞。
一個人時,黃國范常常反復默念著女兒的詩句:
“忘了忘了,紅葉搖雨的黃昏/淡了淡了,長夜渺茫的歌聲/遠了遠了,依稀纖弱的背影/再回首時/青春已閉成一扇門/門外是春藤/門內是傷痕\"(《青春隨想》)
他覺得女兒就像一個調皮的精靈,和自己玩著捉迷藏的游戲,只是這回她躲藏在天地間的某一個角落,不再出來,而把長長的憂傷留給了父親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