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黑澤明
主演:原節子 森雅之 三船敏郎 久我美子
華筆:善良單純的靈魂是一種高度,可人無法總生活在高度里,向上的路是難的,人不夠強,所以,人做不了天使的朋友,所以純善的龜田在人間飽受折磨,最終悲慘死去,而受到他的美好靈魂撫慰的人,同樣心力交悴,死的死,痛的痛。
第一部:愛的苦惱
卡爾維諾寫過一部小說叫《分成兩半的子爵》,泰拉爾巴子爵在戰場上被劈成兩半,壞的一半身子先回到城堡,他喜歡把遇到的東西劈成兩半,在他的領地上,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弄得民不聊生,然后,好的一半也輾轉回到領地,一心為他人,竭心盡力鞠躬盡瘁,可他過分的好心同樣讓人煩惱不堪。
《白癡》里的龜田有類似的遭遇,他被當做戰犯判處死刑,卻在行刑前一分鐘被宣布無罪釋放,原因是弄錯了。可是,行刑前的巨大痛苦讓龜田死了一半,他的惡念、私欲死去了,做為一個純善的人,也就是白癡,回到北海道老家,打算投靠唯一的親人大野。
婚姻風波
在火車上,龜田認識了同回扎晃的赤間,赤間有著英氣勃勃的眉宇,氣勢凌厲中挾裹著憂憤之氣,他說他有專橫的父親和郁悶的家庭,半年前,他對一個叫那須妙子的女子一見傾心,于是偷了爸爸的錢買戒指送給她,爸爸當然非常震怒,把他掃地出門。現在,爸爸死了,他要回去繼承家產和逞著性子生活。
到達扎晃,正逢著暴風雪的天氣,在火車站出口的一家照相館宣傳欄里,貼著那須妙子的大幅照片,赤間說她就是妙子,漂亮吧,龜田說是的很漂亮,可她的眼睛……看著她,覺得心痛,她看上去非常不幸,龜田說著,眼淚就流了出來。赤間說你真是奇怪的人,這女人的聲譽很不好呢,她14歲就被遠原包養了,你卻為她哭。真是奇怪的感覺,不知為什么,看見你就像看見嬰兒一樣,讓我變得慈祥,好吧,再見了,祝你好運。
很多年過去了,如今美艷照人的妙子給遠原的家庭生活和聲譽都帶來極大的不便,遠原于是打算斥資60萬把妙子嫁掉,他相中了大野的秘書香山。于是,這件事讓龜田要投奔的大野一家很困惑,幾年來,香山一直被默許為大野的大女兒綾子的未來女婿。不過,大野先生對女兒的自尊和幸福似乎并不怎么上心,他很贊成香山賣身60萬。同時,香山也正在為大野謀奪龜田的15萬畝牧場一事奔走,關于金錢,他們的意見向來是一致的。
綾子帶龜田去看牧場,說如果這牧場是你的,你高興嗎?龜田說當然高興了,可這怎么可能呢,綾子笑說也許真的是呢。他們走在冰雪覆蓋的小路上,綾子說看不出你有病呵。龜田說還是不正常吧。雖然自己不覺得,但可能哪里還是不對勁,因為人們常取笑我。
“知道要被槍斃時是什么感受?”綾子問。
“好懷念世上的人,所有的人,認識的,擦肩而過的人,小時候一起丟石子的伙伴,我在想為什么不對他們親切些?”
“對那些同學嗎?”
“不,所有人,我想如果有以后,我一定要對任何人都親切。想到就要被槍殺,我非常痛苦,幾乎瘋狂。”
綾子看著他,說你沒有病,你只是比別人都好。
大野對綾子帶龜田去牧場很不滿,但他也一向對這個性情耿直的女兒沒辦法。他把龜田安置在香山家里。香山不但在當地輿論里處境尷尬,在家里尤其四面楚歌,妹妹和母親都指責香山不該賣身求榮。正在這時,有人敲門,龜田去開門,進來的是妙子,龜田定定地看著她,妙子說為什么這樣看著我,去通報吧,龜田轉身就走,妙子說我還沒說我是誰呢,龜田說我知道你是那須妙子。妙子非常意外他怎么會認識她。香山一家聽到妙子來訪,空氣立刻緊繃起來。香山說我來介紹,這位是那須妙子,這是我妹妹,可是妙子和妹妹充耳不聞,兩人只是沉默地對視、對峙。然后輪到母親,母親鞠躬說歡迎你來做客,妙子說是心里話嗎,我以為像這樣道德清正的家庭不歡迎我呢。正說著,赤間帶了一群人闖進來,他問妙子是不是要嫁給香山這混蛋,妙子說想起來了,你就是送戒指給我的那個人,問題是我嫁給誰與你何干?赤間轉向香山,說不得給你60萬,你不要和妙子結婚,香山一臉錯愕,錯愕到不知道這一幕算是怎么回事,他沒有回答。赤間說80萬,香山說你混蛋你給我滾出去,赤間氣勢洶洶地逼近香山,出價100萬,說就這么定了,我明天就給你100萬。妙子發出一陣凄歷的狂笑,說妙啊我現在身價長到100萬了。香山的妹妹沖到香山面前說這太無恥了,香山正一腔怒氣無處發。沖上去就要打妹妹,被龜田緊緊從身后抱住,香山回身給了龜田一巴掌,龜田摸著被打的面頰,定定地看著香山,眼神里沒有惱怒,甚至沒有委屈,只有不解和困惑,香山的弟弟阿薰跑到龜田身旁,哭著喊哥哥你太壞了,龜田摸摸阿薰的腦袋,說沒什么,沒關系。他對妙子說,你不是那樣的人,你的靈魂是純潔的。人們都被這只上帝的羔羊驚呆了。妙子走到香山母親面前,噙著淚說:“對不起,他說的對,我不是那樣的人,打擾了。”她轉身離去,又回頭對香山說明晚見,明晚一切會見分曉,她又對龜田說你也來。
生日派對
這是每個人都心懷鬼胎的慶生會。客人很多,妙子說跳得再熱鬧些,她卻一個人躲到一邊去喝酒。遠原、香山和大野找來圍繞著她,她走到一只大花瓶前,說我想打碎它,就一掌把花瓶掃下支架,花瓶的碎裂聲驚動了所有來賓,人們圍了過來。這時龜田來了,他的到來引起一陣新的騷動,遠原認為邀請這樣一個白癡是不體面的。妙子傲視遠原一眼,沖龜田迎上去,拉著龜田的手走到客廳的一角,兩個人對坐下來,妙子說就不給你介紹誰了,這里沒有一個值得介紹的人。兩人對視良久,龜田說我想起來了,你的眼睛我曾在一個死刑犯身上見過,他和我一起站在行刑臺上,他在第一排,那雙眼睛非常痛苦,是那種獨自經歷了無數個痛苦日夜的眼神,似乎在說為什么是他,而不是別人,要孤獨地受這樣的苦,要孤獨地死去?妙子大大的黑眼睛里盛滿淚水,她問后來呢,龜田說他死了,槍響后,他像一塊布一樣垂了下去。香山說這太瘋狂了,龜田你干什么這是妙子的慶生會。妙子冷哼一聲說閉嘴,這里沒有人真在乎我的生日。她看定龜田,說你來決定我是不是要嫁給這個人。這句話好比一聲驚雷,讓遠原、香山和大野三魂縱還在,七魄已無存,遠原說怎么能聽一個白癡的話,妙子的淚在眼眶中打轉,她說我相信他,因為他一見我就信了。
龜田說不要嫁給他。你不必從一個男人手里轉到另一個男人手,不該再繼續這種交易式的拳養生活,讓靈魂繼續飽受折磨。妙子的淚順面頰大顆大顆落下,她說多少年了,我一直夢想著會有這么一個人,他對我說妙子你錯誤的生活錯不在你,今天,我終于等到了,她對遠原說,明天,我將不名一文地離開,你不必為我付60萬了。
一顆真心好比一束純潔的火焰,會照見所有人心靈的污濁,妙子的告白讓遠原大受震動,他說對不起妙子,這么多年讓你這么痛苦,我愛你我要娶你。妙子說不,我不嫁給你,我要為自己生活。妙子說現在我不名一文了,有誰打算收容我嗎?她看著香山,香山說你征求的不是龜田的意見嗎?龜田說我愿意照顧你,此話一出,人群大笑起來,人們就你才是不名一文,憑什么養她,龜田說我可以去工作,人們更是大笑,說打掃衛生嗎,一個月可以賺300,不夠她買化妝品,你真是白癡。龜田對妙子說,辦法會有的,我會照顧你,你是純潔的,聽到“純潔”這個關于妙子的形容詞,人們無不捧腹大笑,妙子舉袖欲抽龜田耳光,但看到他無邪的眼睛,手僵在了空中。龜田說我知道我經常說話可笑,但我真的這么想,在我心里,你是純潔的。妙子的嘴角一陣抽搐,大為感動。這一幕也讓視錢如命的大野良心發現,他大聲說我有話要講,其實龜田不是不名一文,他有15萬畝的牧場。
這一宣布可急壞了赤間,他問妙子你要和龜田走嗎?妙子說不,我無法和一個嬰兒一樣的人共度一生,我和你走。赤間興高采烈地擁著妙子向門口走去,妙子忽然走回來,將赤間帶來的100萬日元扔進壁爐,對香山說這是給你的,你去拿,否則就讓它燒成灰,香山冷汗直冒,但沒有動,赤間的管家急得直拉香山,說快點呀,那是我親手包的100萬,是100萬呢,他急得要哭出來,香山的汗大珠大珠直淌,他轉過身,推開人群,在吧臺前喝了杯酒,就暈了過去。妙子從爐子里拿出包裹,幸好只燒掉了包裝紙,她拿起100萬放到香山身旁,說你終于選擇了尊嚴,這100萬是你的了。她和赤間走了出去,龜田追了上去。
第二部:愛與恨
赤間帶走了心愛的女人,卻并沒有得到預期的幸福,反而進入了永無寧日的夢厴。妙子愛著懂自己、憐自己的龜田,但妙子只能在部分時間里和靈魂相對,她下不了決心真的嫁給這個白癡,或者叫天使。赤間才是凡間的男人,也許他不夠好,但他夠癡,他的凡俗應和了妙子的凡俗,所以,她像個鐘擺一樣在赤間和龜田之間搖擺。
她的搖擺不定傷害更深的是赤間,因為龜田對人間的傷害已經有了免疫力,他早已拋卻自己,只打算對任何人像羔羊一樣地獻祭。而且他對妙子更多的是憐惜,綾子才是他愛的人。
被嫉妒折磨得發瘋的赤間,帶龜田到自己家里,說妙子走了,她說要考慮清楚,是嫁我還是跟你。龜田說你家很暗,跟我想的一樣,就像你的家。
桌上放著一把刀,龜田下意識地拿在手里,跟赤間說我反對妙子嫁給你,只是覺得她不該回到老路上,我覺得你們不合適,她受傷了,需要有人愛她,給她關照,你做不到。赤間說你說的對,我恨她,因為她首先就恨我,有時我恨不得她死掉。赤間說你干嘛老玩那把刀子,放下它。龜田才驚覺手里玩的是把刀子。
“你新買的刀子?”龜田說。
“是的,難道我買不起一把新刀子嗎?”赤間惡狠狠地答。
“這不像切紙的刀子。”
“這是肉店切肉的刀子。”
“你用切肉的刀子切紙?”
赤間說你怎么這么羅嗦,我樂意用什么刀子切紙干你什么事,在龜田平靜地注視下,赤間狂亂的心不由平靜而且柔情漸生,他說看不見你時我恨不得宰了你,但見了你,沒說幾句話,又忍不住對你溫柔起來,你真是個怪人。
離別的時候,赤間說把你的護身符給我,龜田不解地看赤間,赤間嗡聲嗡氣地說我把我的給你。龜田高興地說是交換護身符啊,小時候總和伙伴們這樣干。
一天晚上,赤間袖著刀跟蹤龜田來到火車站的隧道旁。他舉起刀一步步逼近龜田。又一次面對被殺,這喚醒了龜田面臨行刑時的極端痛苦,他一時抱頭,一時捂胸,在極度的驚怖與痛苦中大叫著暈死過去。而赤間的刀子離他至少還有兩米遠。龜田痛苦驚駭的樣子嚇壞了赤間,他跌跌撞撞地跑了。
綾子
綾子接受了龜田的愛,她想做和龜田一樣的天使,但她做不到,所以,她在給龜田愛的同時,刺得他滴滴是血。
綾子說:“你在一個像這樣的暴風雪的日子里出現,以后就一直讓我們驚訝不已,三月末的暴風雪天氣里,有時會有突然的晴日,太陽出現,或者響起春雷,你就是那種像太陽或春雷的人。”
綾子說:“我受不了,你仍然見那女人,你們出去旅行,和她談我的事,你討厭,你出去。”
綾子說:“我就像裝在瓶子里的戀人,只等著出嫁,多討厭,我們倆私奔去。”
綾子說:“為什么你每天都要來,難道不明白家里人都在笑你嗎?我已經厭煩了,每天得這樣看著你的臉。”
綾子說:“我對你說過很多苛刻的許,以后你會用來責備我嗎?”
綾子說:“看看籃子里,妙子又寫信來了,信里寫著我們結婚時她也結婚,你怎么啦,臉色這么蒼白,你不想這樣吧,放心吧,我不會和你結婚的。”
面對綾子的無端醋意,龜田說別恨妙子,她是可憐的人,她的可憐不光是身世可憐,還有別的,一個敏感的孩子只要被搶走一塊餅干,就會把所有的餅干丟掉或氣得發狂,想到她受到的創傷,就想要糟蹋掉自己的幸福。
綾子說帶我去見她吧,也許見了她,我會喜歡她,會有和你同樣的感覺。
死亡
她們見面了,在赤間家里,屋內火爐很旺,屋外是漫天暴風雪。綾子避而不看妙子,但避不開妙子火辣辣的逼視。
“你知道我為什么來吧?”綾子說。
“你不放心,你想看看他到底愛你還是愛我。”妙子說。
綾子說不,你是個自私的女人,你跟本就不了解他,不愛他,拿他當笑柄,無休止地傷害他。妙子說沒有我沒有拿他當笑柄……
妙子和綾子的互相指責逐步升級,龜田痛苦地縮在墻角,喃喃地自語為什么會變成這樣。赤間則披著華麗的睡袍坐山觀虎斗,看到龜田痛苦的樣子,妙子對綾子說我本來以為你是個天使,誰知不過是個好妒的女子罷了,害龜田這么痛苦的人是你,不是我,你走吧,帶他走吧,她爬在桌上大哭起來。忽然,她抬起頭,目光一凜,倏地站起來,筆直地走到綾子面前,說我改變主意了,龜田要留下來,永遠和我在一起,你將一個人哭著回家去。
綾子呆立著,被妙子的神情嚇壞了。
妙子說龜田你選擇吧,要她還是要我。她伸出手去,說如果你不握我的手,那么她贏了,我任由你和她走。綾子緊張地看著龜田,龜田看著妙子盛滿痛苦的眼睛說:“不可以責備她,這么不幸的女人。”
綾子轉身沖進暴風雪中,龜田要追出去,妙子橫身擋在門口,說不我不讓你走,過度的激動讓她暈倒在地。龜田俯下身來,溫柔地看著妙子,赤間說你走吧,這里交給我,龜田于是追了出去。
第二天晚上,龜田被赤間再度帶到家里,沒有生爐子,龜田說真冷怎么不生爐子,赤間說不能生爐子,我怕太熱了。他們走進隔壁房間,龜田問是不是妙子就睡在這里,赤間說是的她就睡在那里,再也不會醒來了,今晚咱倆一起守著她,昨天我守了她一天,我從沒有見過這么美麗的身體,天亮后你也看看。
龜田說:“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是用那把小刀嗎?”
赤間說是的,就是那把小刀。龜田微笑了一下。又問:“是在我離開這里不久嗎?”赤間說對,我刺進她的胸脯,有三寸深,但是沒有出血。龜田說我知道這叫小刀出血。
屋里越來越冷,燭光下的赤間愣愣地看著窗戶,說他看見了彩虹,他逐漸精神恍惚,睜大眼睛倒了下去,龜田拿一床被單把他和赤間包了起來,他們緊緊相偎著,再也沒有醒來。
尾聲
人們對于這三個人的死亡,除了話題上的興趣,情感上幾乎沒有什么震動,畢竟,一個是淫婦,一個是白癡,而赤間,只是個陌生人。只有香山的弟弟阿薰,對龜田的死尤衷地痛苦,他躲地一邊偷偷痛苦,綾子走來坐在他身旁,神色凄楚,她說:“他不憎恨別人只會愛,我多么愚蠢,其實,白癡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