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灰姑娘城堡

那會兒我還很小，我們家才有四個人。我們愛到商場去閑逛，不買東西，只是觀賞商店的櫥窗。就像昨天發(fā)生的事一樣，我清楚地記得，一進商場入口就是一排珠寶店，我常常停下來朝櫥窗里面看，把鼻子都給壓扁了，呼出來的氣在玻璃上留下一小片潮氣斑點。有時我還求大人把我抱起來，好把那水晶雕刻看得更清楚些。

那水晶使人怦然心動。盡管櫥窗里還有讓人贊嘆的小鋼琴，還有玲瓏可愛的小動物，催人垂涎的仿真水果，玫瑰花美艷熠熠，但卻沒有哪件東西像那套水晶宮殿那樣讓我心醉神迷。

這些宮殿的形狀、大小各不一樣，色調(diào)和園林布局也互不相同。爸爸和我把它們叫做“灰姑娘城堡”，每一個灰姑娘城堡都代表著童話世界里的一位公主——每一個五歲的小姑娘都想當(dāng)?shù)墓鳌?/p>

爸爸也分享我對灰姑娘城堡的喜愛。有一次，在他抱起我來看這些城堡的時候，他許諾說，“瑪希拉，等你滿16歲的時候，我給你買一個你自個兒的灰姑娘城堡。”那時我才五歲，而且充滿了小孩子的信任感，我相信他的話是真的。

這些年，我們搬了好幾次家，我們做事的輕重緩急也變了，不再全家人一起去逛商場。我長大了。課本和小說取代了童話故事，我沒滿16歲，卻好像一下子就跳到了21歲似的。在我看來，尋找寬松式牛仔褲比設(shè)計公主穿的有裙襯的裙子更重要，戴安娜的生活比灰姑娘的生活更令我感興趣。不過，常常都有這種情況：當(dāng)我跟朋友們一起上商店時，我總會駐足去看珠寶店的櫥窗，凝視著那些水晶宮殿。我認為我爸爸早已把他的許諾忘記了，作出那許諾的時間和地點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遙遠，正如在5歲時我的心目中16歲很遙遠一樣。

我們搬到了沙特阿拉伯，在那兒，全家走老遠一段路去商場是難得有的事。就是去了，珠寶店里除了鉆石和黃金還是鉆石和黃金。

即使有一盒玳瑁也不能代替我對明亮閃爍的小小灰姑娘宮殿的一瞥——但是，再也沒有精致的小小水晶宮殿了。我倒是找到過為數(shù)很少的幾個水晶宮殿，但是都太大，還鍍滿了金、鑲嵌滿了珠寶和別的亂七八糟的東西，看起來不像嫻雅美麗的公主的住處，倒像白雪公主邪惡的繼母居住的地方。

由于文化差異的沖擊和適應(yīng)新學(xué)校、新國家所需要作的努力，我終于把我的城堡忘記了。我的16歲生日就要到來了，而我滿腦子裝的全是期末考試啦、暑假設(shè)計啦，以及自己被置于一個不得開車的國度所引發(fā)的自怨自艾啦，已經(jīng)沒有余地可容納尋找宮殿的念頭了。

但是，就在我們?nèi)覄由砣プ飨募径燃僦埃覌寢屨f起灰姑娘城堡。她不經(jīng)意說起她希望我爸爸終究能找到它，不過也不一定找得到。媽媽說，爸爸每一次出差都在找水晶宮殿，這就等于說他幾乎把所有國際機場的免稅商店都找遍了，但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

我簡直不能相信媽媽的這些話。經(jīng)過這么些搬家、培訓(xùn)、提拔、旅行和工作，他還記得他給5歲大的孩子許下的諾言。他不但記得，而且決心兌現(xiàn)他的諾言。我的感動難以用言語形容，我覺得我多少懂得了父母之愛的含義。

那年夏天一個炎熱的日子，我爸爸、叔叔、姐妹們和我都在紐約市區(qū)，那天我們參觀了好些博物館，欣賞了有趣的技藝和令人驚嘆的街邊戲法，吃到了美味而價錢高昂的食品。在回大中心站的歸途中，我們不知不覺地進了洛克菲勒購物中心的一家高檔商店。我猜想爸爸是有所為而把我們領(lǐng)來的。我們正在商店里瀏覽，卻被我最小的妹妹的一聲尖叫聲打斷了。我急忙趕去看出了什么事，發(fā)現(xiàn)妹妹和爸爸站在一個大玻璃櫥柜面前，那櫥柜的第五層架子上赫然放著的正是我的灰姑娘城堡。一個微小而簡樸的城堡高踞在山頂上。山的側(cè)邊有紋路，正面平直陡峭不可攀登，唯一的路徑是凸出在正面懸崖的一條細微的、蜿蜒的階梯路。它完美無缺，正是我所要的。就在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盯著它看的時候，爸爸叫女售貨員把城堡從櫥柜里取出來。城堡被放在我面前的柜臺上，這時我越發(fā)覺得它正是我要的——山的側(cè)面是帶裝飾斑的粗糙面，正面晶瑩剔透，朝里邊兒看，山體內(nèi)部底下有一個湖，湖水漣漣，波光永恒地映射著。

當(dāng)爸爸問多少錢的時候，我屏住了呼吸，而聽到女售貨員報出那難以置信的、荒謬的600美元的高價時，我驚呆了。我的心往下沉，她投下的是一顆價格炸彈，但她接著又說出一連串折扣。因為是最后一件貨，我那完美的水晶宮殿減價到160美元的便宜價錢。還是荒謬！我轉(zhuǎn)過身朝門外舉步，透過眼淚，我勉強看得見路。離它都這么近了，結(jié)果還是要失去我童年的夢，實在承受不了。突然意識到誰也沒有跟著我走，我停住了。原來他們?nèi)紘诎职稚砼裕职终谔统鲂庞每āＮ冶贿@一切沖擊昏了，只是瞪著眼看。

從水晶城堡被用層層薄紗包好穩(wěn)妥地放進盒子里時起，它就一刻也沒有離開爸爸的手，一直到登上回家的火車后，爸爸才交給我，由我小心翼翼地保護起來。

回到家，我讓小表妹們看灰姑娘城堡。她們被它的精美震懾住了，等到回過神來，就“啊呀”“哎喲”地表達她們的驚喜，試探地伸出手指去摸它。這之后它又重新被包好，放回架子上，靜待我甜蜜的16歲的到來。

到生日那天，我靜悄悄地去掉薄紗把我的灰姑娘城堡安放在娛樂室的桌子上觀看生日慶祝活動。過后，當(dāng)?shù)案膺M了冰箱，蠟燭進了垃圾桶，禮物東一件西一件胡亂地擺放著的時候，我把城堡拿到樓上，虔誠地擺在我衣柜上一個令人肅然起敬的地方。

現(xiàn)在它就擺在那里。它是愛的見證，這愛是如此偉大，跟它相比，我那燦爛奪目的、隱隱現(xiàn)出彩虹的水晶宮殿就黯然失色了。

將來有一天，我要把這宮殿，伴隨著更多的、不可量度的愛，送給我的16歲的女兒。

而且，我要把這個故事講給她聽。

[推薦人語]

爸爸兌現(xiàn)對瑪希拉的承諾，意義不僅僅在于讓女兒擁有了一個玲瓏剔透的“灰姑娘城堡”；更重要的是它傳達出了父親對女兒深切、持久的愛。也許你的父親并沒有給你一座“灰姑娘城堡”，但是，相信他對你的愛與瑪希拉的父親相比毫不遜色，這種偉大的情感足以讓世界上任何貴重的禮物黯然失色。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