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秘密花園會說話

陰道是女性的秘密。可是對于上個世紀剛剛解放的中國女性來說，她們對自己的陰道、對自己該有的權利是陌生的。從2月9日起，在上海最大的話劇舞臺一一上海話劇藝術中心連續上演20場話劇《陰道獨白》，這是亞洲地區第一次由正式的話劇劇團上演該戲。

陰道來了

女導演雷國華說：有人見到我，就說：“陰道來了!”我回敬他：“你MD陰道來了!”

《陰道獨白》是美國女作家伊芙·恩斯勒編寫的一個話劇。她采訪了不同群體的兩百多個婦女，她們中有單身的、已婚的、同性戀、演員、學者、性工作者，正是基于她們對陰道的敘述而形成了劇本——《陰道獨白》。

《陰道獨白》推出后，在國際社會引起巨大反響。自1999年以來。每年在情人節和“三八”國際婦女節期間上演的《陰道獨白》已經成為國際性的“婦女戰勝暴力”運動的一部分，情人節也因此被賦予了新的含義，每年的這個時節，世界上幾十個國家的幾百家劇院都會同時上演這個劇目，成百上千所大學校園也會上演該劇。此戲在世界各地演出至今從未遭到禁止，人們更多的是以一種寬容的態度去接受和理解。

最早把《陰道獨白》介紹進中國的是中山大學艾小明教授，她在《作家》雜志上發表了一篇題為《V日風潮：美國校園里的性別文化觀察》的文章，介紹了《陰道獨白》在美國和歐洲上演的一些情況，以及它在校園中所引發的爭論。

2001年3月2日，在上海的美國俱樂部內用英文上演了該劇。請柬上注明希望當晚的觀眾得穿上盛裝出席，因為這是一個神圣的時刻。2003年12月7日，廣州的中山大學中文系上演了該劇。由一群校園的學生充當演員，學生們在原劇基礎上加入了自己的創作和詮釋，其中有三場，完全由學生們自編自導。

一名不敢告訴家人自己來看《陰道獨白》的女教師說：“我能接受。這出戲是在鼓勵女性尋找自身的價值和真正的自我。的確，女性要珍愛自己，關愛自己。”

《拯救乳房》的作者畢淑敏觀看演出后說：“你們在臺上把它（陰道）說出來，作為女性，堂堂正正地表達出對它的尊重，說出它帶給我們的快樂。在男權中心的社會中，女性遭受了獨有的痛苦屈辱和悲慘。多少年來，多少世紀來，這些都被壓抑在我們的心底。在廣州這么好的舞臺上。能夠由你們說出來，你們都不是專業的演員，卻演繹得那么真摯。所有觀眾的心都被你們敲擊。”

上海話劇藝術中心作為亞洲地區第一個專業劇團演出《陰道獨白》。最大的挑戰是幾千年來所形成的傳統禁忌與社會意識。該劇制作人李勝英兩年前在美國俱樂部看過該劇的演出，他說：“當時劇場反應強烈，我感受到一種極大的震撼，后來看到翻譯本，覺得語言也非常美。這出戲如做好的話，會在社會上引起方方面面的反響，將標志著中國戲劇文化的開放力度。也標志著中國拉近了與國際女性主義話語之間的距離。”導演雷國華說：“這是上海話劇藝術中心演出多年來開放度最高的一出戲。有人見到我就說：‘陰道來了’。我回敬他‘你MD陰道來了’！人們一直認為陰道是一個隱晦的詞語，難道誕生生命的地方是丑惡的嗎?這只不過是一個醫學術語，是科學的術語。《陰道獨白》事實上僅是一個戲劇作品，這個劇本充滿了歡樂與悲哀，充滿了張力和撕裂。很多觀念都是嚴肅的表達，反對給婦女施以暴力，保護婦女利益，主題是開放的、人生的、多視角的。”

為慎重起見，在2003年9月的新劇本朗讀會上，上海劇協選擇了該劇作為壓軸，由兩位演員朗誦《陰道獨白》的部分片段，其目的就是想知道觀眾對于該劇的反應。演出結束后，觀眾們非常坦然、嚴肅地與演員們探討劇本所表達的思想內蘊，所有觀眾都希望能看到該劇的上演。經過這次“投石問路”和各方討論，綜合上海、廣州等地的演出情況，話劇中心決定排演此劇，作為一種探索和試嘗。

編劇喻榮軍說，第一次接觸這個劇本是2001年，當時看完這個劇本很受震憾，后來又看了演出和錄像帶，覺得這個戲很有意義。于是就和該劇的經紀人聯系，得到其中文翻譯的授權。中文本在2001年底就翻譯好了，直到現在才正式排練，先后經過了幾番討論，大家都非常慎重，這個過程非常有意義，這本身就是一種進步。該劇的原作者為什么選擇書寫性器官的獨白而不是其他器官的獨白?在現今的文化中，作為女人身體器官之一的“陰道”，一直與“淫穢”、“私隱”形影相隨，所以，除了專科醫生，“陰道”乃至與之相關的“陰毛”，都屬于人們公開言談中的禁忌，由此更無法去想像將它搬上舞臺。其結果，女人的身體就在這些言談和話語的禁忌中被漠視、被遺忘。陰道、陰毛之所以成為禁忌。是因為它聯系著女性的性欲望，男性中心的文化觀念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地位，就必須壓制它。

對男權話語說“不”

我躺在浴缸里，赤著身體，丈夫興趣十足地用刮胡子的刀刮去我的“陰毛”

全劇共分18個片段：在現實生活中，一些婦女從來沒有看過自己的陰道，也不知道陰蒂的位置在哪里，有的人一生中都沒有過性高潮；當一位72歲的美國婦女經過醫生的指導，終于自己發現了陰蒂時，不由得哭了；成千上萬的非洲少女在童年時被野蠻地割除了陰蒂；一位丈夫認為妻子的陰毛是丑陋和骯臟的，強行剃去妻子的陰毛才與之去做愛；一位女性與男朋友在汽車里做愛時，血跡留在了坐椅上，男朋友非常生氣，兩人由此而疏遠……所有這些故事都告訴我們，我們的性器官，包括性欲和性快感是丑陋的，是應該被否定的。這種傳統的陰道文化使女性失去身份，失去自我和自尊。

在戲中，以“陰毛”開篇，“我的丈夫非常憎恨我的陰毛，他說陰毛不但齷齪而且骯臟。他要求我把我的陰毛給剃掉，讓它看上去暴露且光滑，就像個年幼的女孩子，這會令他很興奮……盡管我剃掉了陰毛，后來我的丈夫卻依然在外面鬼混，他又有了外遇。”引導觀眾去看被漠視、被遺忘的女性身體承擔的重負。陰毛從單純的生理層面轉變為思想寓言，這是從男權話語的壓抑下迸發出來的第一聲“不!”

陰毛的剃與不剃，實際上反映了女性對自己身體從否定到肯定的一種態度的轉變。劇中的丈夫之所以要剃除妻子的陰毛，是因為沒有陰毛保護的陰道看起來膨脹、暴露，像一個小女孩，這種狀況可以令他更興奮，其目的是為了馴服女性，滿足他自己的性欲望。因此，這幕戲的挑戰之處則在于女主角發出了對反改造的聲音，在她看來，扭曲身體、以忍受苦楚為代價去取悅丈夫是件很怪異的事。劇中女主角最終認識到陰毛的“存在是合理的”，顯示出她開始認識到自己作為獨立主體的價值所在。

以女性的方式控訴戰爭

士兵們把精液留在我的身體里，把冰冷的長槍插進我的陰道，連續七天的輪奸，讓我的“陰道”發出糞便和腌肉的惡臭。

揭露戰爭施與女性的暴力形式——強奸，是該劇的主題之一。由一位波西尼亞女性的獨白來表現。作家談到，1993年，大約有兩到七萬婦女在歐洲中部的戰爭里被強奸。她看到報紙上被輪奸的婦女的照片，深為震驚，由此聯想她們內心的改變。她到克羅地亞和巴基斯坦做了兩個多月的采訪，到波西尼亞去了兩次，而凝結在劇中的只是一段簡短的詩性敘述：“我的陰道是我的村莊，我的陰道是綠色的田野、是流水輕盈的粉色田野，牛群哞叫太陽升起，可愛的牛郎用柔軟的金色稻草輕輕撫摩它。”但是，士兵們用槍支、棍棒、瓶子、掃帚塞進、擠入、撕裂，他們連續七天的輪奸，讓那里發出糞便和腌肉的惡臭，“我變成一條流淌毒液膿汁的河流，所有的莊稼死去，魚死去。自從那些士兵把一只又長又粗的槍放進我身體里面，把骯臟的精液留在我的身體里面，我就再沒有去碰觸。那么冷，那鋼條抹殺了我的心。我的陰道，一座活生生又濕潤的水村莊。他們入侵它，屠宰它，把它全部燒毀了。我現在不去觸碰了，不去造訪。我現在住在別的地方。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歷史上曾有多少女人在男人的暴力中失去了自己!男人讓女人的陰道承擔了太多的痛苦和污名，他們認為那是骯臟的淫穢的。他們輕蔑她們，在必要時又踐踏她們。他們撕扯女人的陰道，他們讓女人身上亙古地流淌著血。這樣的敘述可以讓世界各地的善良的人們喚醒不同的記憶，這段控訴讓人想起南京“敵人罪行調查委員會”對日軍強暴中國婦女的調查結論：“至于強奸暴行，亦極為普遍，凡被日軍所遇見之婦女同胞，不論高齡老婦或少婦幼女，均不獲免。據主持難民區國際人士之粗略統計，當時本市遭受此種凌辱之婦女不下8萬之多。且強奸之后，更施以剖乳、刺腹等種種酷刑，必置之死地而后快。從1937年底到1938年春，南京城一直在痛苦中呻吟。從大街到小巷，婦女的慘叫聲、呼救聲和鬼子的淫笑聲日夜不絕于耳。連那些身帶禪符口頌佛號的教徒甚至連佛門凈地也不放過，他們輪奸尼姑，威逼僧尼交媾以取樂……”

審視女性快樂

坐在藍色的席子上，叉開雙腿，我們用小鏡子打量著自己的陰道。就像是那些早期的天文學家使用著簡陋的望遠鏡觀察著遙遠的太空。

《陰道獨白》不僅是關于性與暴力的探討，更是關注日常生活中的女性快樂，關注女性應該如何尋覓性高潮的問題。在《陰道獨白·工作坊》里，恩斯勒給我們描述了一個被制度閹割掉性快感的女人，如同一塊死去的木頭。她恍惚地認為自己根本就沒有陰蒂，也永遠不可能有性高潮。主持工作坊的女人對她說：“陰蒂不是你丟得掉的東西，它就是你，你的本質，是你房前的鈴鐺又是你房子的本身。你不用刻意去尋找它。”

這位女性講述并演示了自已在陰道工作坊察看和了解陰道、尋找陰蒂、獲得性高潮的經歷。在表演中，它帶有更多寫實的色彩。演員躺在席墊上，撩起裙子，用手鏡觀看陰道，并表演通過手淫獲得性高潮的一系列動作。

傳統文化認為女人的性快感是男人賦予的，一定是在與男性的交媾中完成的，女性對自己的性高潮沒有自主性。劇中的女士說：“我的性高潮都是偶發性的……我不知道如何使性高潮出現……我認為性高潮是一種神秘、神奇的東西。”

劇中的女主人公是自愿參加“陰道工作坊”的，她希望得到幫助，因為她的性高潮已經消失達兩年之久。可見對性高潮她是需要的，甚至是渴望的。這是一種革命性意義的顛覆性行動，女人也跟男人一樣需要性和性高潮。

這里，我們有必要提到貝蒂·道森。20世紀60年代，年屆花甲的美國婦人貝蒂·道森創設了“身體情欲工作坊”，幫助女性尋找陰蒂，解放身體，從自慰開始。從而獲得生命的全新拓展。這件事可謂是石破天驚，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她在1986年創作了《自慰》一書，描述了自己開辦工作坊的經歷。

臺灣何春蕤教授在該書的中文版導讀中說：“道森強調手淫是一個有其正當完整地位的性活動形式，是女人認識自我、開發自我的重要管道，手淫是性愉悅的重要基本形式。在她的手中，性終于成為女人的自在領土，自我愉悅也成為女人可以熱烈擁抱的人生活動。她開發情欲、擴展女人主體力量的前提，反而以最自在的開闊飛揚為女性情欲打開最大的空間和正常性。”

《陰道工作坊》這一幕正是為這位勇敢而又非凡的老人而創作的。貝蒂·道森在一篇文章中說，她開設的不是“陰道工作坊”，而是“身體情欲工作坊”，工作的重心在于幫助女人獲得陰蒂性高潮。可見她對陰蒂的重視和自覺。這才是對男權性神話的徹底顛覆……在劇中，那位女士在工作坊主持人的指導下。終于找到了自己的陰蒂——完全自主地獲得了性高潮。

此劇，在一片贊美聲之外，也不乏批評者的聲音。有人認為：“除了有個驚人的劇字，該劇其實是個傳統的、平淡的戲劇。”也有人指責該劇帶有反男性主義，因為劇中沒有一個值得尊敬的男人。

導演雷國華說：“歡迎更多的男士走進劇場觀賞。”

（陳明薦自《金色年華》）

鏈 接：

為了反對針對婦女和女孩的暴力，為了紀念國際三八婦女節，美國民間組織“戰勝暴力日”（V-day）發起全球性反對針對婦女和女孩的暴力的運動。這個運動是從2月14日情人節持續到3月8日國際婦女節。

什么是“戰勝暴力日”？

“戰勝暴力日”的英文是V-day（即文中所提“V日”）。它有三個含義：

第一，“戰勝暴力日”是一個組織的名稱。它是非贏利社團，其主要任務是從事反對針對婦女和女孩的暴力的運動或干預工作的草根組織、全國性組織和國際組織募集資金。

第二，“戰勝暴力日”也是一場全球性反對針對婦女和女孩的暴力的運動。這場運動的核心內容是演出話劇《陰道獨白》。演出將達到兩個目的：提高反對暴力的覺悟；為反暴力組織募捐。1998年至2002年，演出已募集1千4百萬美元，其中2002年為7百萬美元。

第三，“戰勝暴力日”的英文是“V-day”，其中“V”代表Victory over violence（戰勝暴力），Valentina（情人節）和Vagina（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