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瓶杜松子酒現在只剩半瓶了,他剛帶回家時是原封未動的。
“瓦特,你準備把我怎么樣?如果我再喝就不能給你做晚飯了。今晚我要為你準備好吃的。”可憐的安娜,她已經人老珠黃,雙手已經不再美麗,大腿也露出了青筋。他根本不想看她的腿了。可憐的安娜,沒有人相信她的金發是真的,還有涂在睫毛上的黑玩意。他希望她不要哭,否則那黑睫毛油流到面頰,就更難看了。
他沒有問她什么好吃的,只是說:“我喝過午茶了。”說著,喝了一大口酒。
她脫口而出:“你沒有被解雇吧?”
“安娜,我要離開這個家。”他開始說,原來想大聲說,可說出來的聲音卻很柔和,有些哽咽。
顯然,開始她不相信。她眨眨眼睛,凝視著他,確信他喝醉了。
“我可沒有醉,我告訴你,我要離開這個家,離開你,今天晚上就離開。我本來可以打電話告訴你,但是我不能那么無情,我要當面告訴你。”他向她保證。
她嚇壞了,嘴唇發抖,肥胖的面頰塌陷下去,她開始相信了。過了好一會兒,她喃喃地說:“你要去哪兒?”
他很不情愿地說:“另一個女人那兒。”
“她叫什么名字?”她臉上一片茫然,沒有生氣,也沒有傷心。
“莉絲。”
“你是指———住在白蘭地胡同的莉絲?”安娜突然放下手中的杜松子酒。
“是的。”
“莉絲?那個老莉絲?瓦特,你聽到我說的嗎?她年紀比我大,也比你大。她比我還要胖,她不是夢露,也不是索菲亞·羅蘭。她富有嗎?依我看,她也不富有。瓦特,她是不是今后向你提供奢華的生活?”
“不是。我仍然得干原來的工作。”
“她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女人?她丈夫尸骨未寒呢!連喪都不守啊!老貝爾才死了多久?一年不到。”安娜說。
“對!問題就在這里,你知道么?老貝爾所以進墳墓,完全是因為我。”他抓住機會,打斷她的話。
安娜不明白他的意思,又露出茫然的神情。
“莉絲喜歡我,已經好多年了,有時和我說悄悄話,邀請我出去。我總是對她說:‘你是個放浪的女人,你是有夫之婦,居然勾引男人。’她的回答總是一成不變的:‘我不勾引別人,只勾引你一個人。’然后,有一天,在老貝爾的葬禮之后,她告訴我說:‘貝爾已經不妨礙我們的事了,我給他吃了砒霜,如今我自由了。’”
“砒霜?”安娜大吃一驚。
“你還不明白嗎,安娜?她為了我才下手害老貝爾的,一個女人為了你犯這樣的大罪,這可是很少見的啊!”
“感謝上帝,的確是很少見的。”
“你仍然沒有明白,是不是?我已經四十六歲了,只是一個律師事務所的小職員,她竟然為我做出這種事,我真是覺得受寵若驚。”
她盯著他,并沒有伸手倒酒。她說:“瓦特,我從來不知道你這么容易被人拍昏了頭。”
“這也很浪漫。我得承認,莉絲害老貝爾這件事,讓我很感動。”他說。
安娜搖搖頭:“我可以把你告訴我的話報告警察。”
“安娜,如果你那么做的話,只會使你丟臉,他們會以為你是在嫉妒她。”
安娜瞇起眼睛:“他們可以開棺驗尸,砒霜會留在尸體里,警方可以證明貝爾是被毒死的。”
瓦特搖搖頭,爭辯說:“你必須說服警方,老貝爾不是自然死亡。老貝爾胃病拖了很多年,這一點可以從他的病歷上得到證明。要開棺驗尸,需要很多手續,不是憑著道聽途說,就可以開棺的。別那樣,安娜,別再爭了,事情有時候就是這樣,我找到新的愛人,也許你也會找到新的。”
淚水突然涌進安娜的眼中,很快就流了出來,在臉上留下一條條黑色的淚痕。他不想看她哭,所以急忙從椅子上站起來,跨過房間走到門前,透過窗子看夏日夕陽下的后花園。安娜在他身后,用手帕抹鼻涕。
讓她哭一陣吧!他想,可憐的安娜有權哭。事實上,如果他的告別引不出她的淚水的話,他心中會感到不是滋味。她繼續難過了三、四分鐘。他聽見她打開手提包,也許她用圍裙擦淚水也說不定。
然后,哭泣聲停止了。現在要轉身是安全了。安娜的樣子真是嚇人,她多肉的臉上全是一條條的黑色淚痕,頭發亂蓬蓬的,但是,嘴唇卻堅定地抿著。
“我想,你不會留下吃晚飯吧?”她問。
他搖搖頭,告訴她:“我已經收拾好一只行李箱,其他東西,我可以改天再來拿。”
“你真的要走嗎,瓦特?”
“真的要走。”
她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非常凄楚、可憐,他差點要心軟了。他本來以為把事情說出來是最難的,現在才發現,真要出走也得有一些勇氣。
“別那樣吧,安娜!”他說,在她對面坐下,把剩余的杜松子酒倒在杯子里。“讓我們為過去的美好歲月干一杯!”他高舉酒杯,做出敬酒的樣子,然后一飲而盡。
“你也沒有損失什么,在我逐漸衰老的日子里,讓莉絲照顧我,你占有年輕時的我,安娜,干了!”他繼續說。
他使勁喝酒,不是在鼓勵安娜,而是在鼓勵自己。喝完酒后,他離開廚房,沖進過道,上了樓梯。行李箱仍然在他的床下,他把它拖出來。然后找到他的帽子,準備戴上,到莉絲那里去。莉絲是世界上最熱情的女人,這一點已經得到證明了。
他在鏡前照照,把帽子戴得更斜點,在心中問自己:“我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竟然引起了兩個女人的愛?”他什么也看不出來,不過,他自己是挺好看的。現在,走吧!
他下樓。
走到樓底時,他突然全身發麻,扔下手中的行李箱,在樓梯上坐下來。他眨眨眼睛,原本陰暗的過道,更昏暗了。他把帽沿向后推推,但仍然看不清。
安娜走了過來,焦慮地低頭看著他。“怎么了,瓦特?”她問。
“我不知道……”
她在他身旁坐下,肥胖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瓦特,我把今天才配回來的整整一盒安眠藥全倒進酒里了。”
“什么時候?”他問,一點也不生氣,只是好奇。
“你站在門前,背對著我的時候。我的皮包就在手邊,我故意大聲哭,又大聲抹鼻涕,所以你不知道。我不能讓你到莉絲那兒去。她毒死她不想要的人,我則毒死我很想要的人,我比她更愛你,不是嗎?”
是的,她愛他,不是嗎?他將頭靠在她的肩上。
“睡吧,瓦特。”她安慰道:“祝你睡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