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他伸手對我說:“送玫瑰太俗,你可肯將我這手當玫瑰接了?”只可惜當時我不知道,那雙手中即便盛開了玫瑰,也是別人的。
A
阿文追我的時候,我已經二十五歲了。
二十五歲的女人,若不是生的丑或者晚熟,我估計大多是情場上的狐貍了,不長九條尾巴,最少也有五六條的。
阿文長得不怎么樣,功課卻做得勤,日日上班打電話問候,下班在公司的門口等,是戀愛里的勤奮生??晌乙咽蔷盼埠耍睦镞€相信什么愛情,看見他的認真,不由地哂笑。
這樣的生意我不做,我是會計師,我俗,斤斤計較,抱定單身的。但心不壞,不想誤了他的前程,就拒絕他了。
這天是我的生日。
鮮花店剛送玫瑰過來,阿文就打電話來,約我吃燭光晚餐。我答應了他,這些伎倆,見得多了。不外乎讓女人感動,而后下嫁。這是早期投資,晚期收割要厲害多了。我怎么肯上套呢?我不過是寂寞罷了。
到了餐館,阿文早在那兒等了。
阿文為我拉椅,我坐下,為他這點修養笑了。他是那種辦小公司的人,錢不算多,不肯動不動為浪漫破費的,他是真的愛我。
服務生斟了法國干紅,阿文點了蠟燭,音樂聲起,是祝你生日快樂。
我與阿文碰杯,算是謝謝他了。吹了蠟燭,對那音樂并不感動,二十六歲,沒有幾個女人過生日是真正快樂。
阿文為我切蛋糕,把一塊紅色的心形的奶油全部盛在我的盤中。
我笑著叉了一塊,放進口中。阿文看我,目不轉睛。
佯做不見,又吃一口蛋糕,嘴里“咯噔”一下,似乎咬住了塊石頭。
什么蛋糕?就這質量。不由生氣。邊往外吐,邊看了阿文一眼,而他一臉忐忑。
燭光下那石頭真不小,還有個金色的環子。原來是一枚戒指。我知道事情有點嚴重了,阿文他在向我求婚。但為避免尷尬,忙笑說,這家餐館不錯,吃蛋糕還給送戒指的。
阿文說,可卿,我——
不等他說完,忙打斷,將戒指放在他的面前,說,你好運氣,請客居然請出了戒指,看來是真的呢。留著以后給你的女朋友哦。
阿文紅了臉,又說,可卿,我——
怕他說出,忙急急站起,說,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間啊。
不等他回答,轉身就走。
B
進了洗手間的門,忙往洗手池走去,捧了一掬涼水,閉著眼睛,拍了拍額頭,讓自己清醒清醒。
睜開眼,以為發生了幻覺,因為鏡子里有一個英後男人,正似笑非笑地站在我的身后。
噢,對不起,我進錯了門。樂感的男中音,不慌不忙的措詞,他退出了門外。
我向周遭一打量,不由臉紅,我忙跑了出去。那男人正站在門外背對著我,似乎根本沒看見我出來。
我忙快步走掉,心里想阿文有這男人的一半聰明,事情也不至于弄成這樣。必須和他攤牌,今后不再來往,讓他死了心。
這是一頓并不愉快的晚餐,因為各懷心事,法國美味也味同嚼蠟。
臨買單,我自己搶先結了賬。阿文要開車送我,我拒絕,說,喜歡在生日的夜里打的回家。
阿文的臉色十分難看,開著車生硬地說了聲再見。
我站在月亮下看他的車走遠,然后朝一輛的士走去。有人在身后喊我,嗨,小姐。
這聲音太有樂感,我剛剛聽過,不得不回頭。是剛才洗手間遇到的那個男人,一雙似笑非笑的眼,閑散的模樣,雙手插在褲兜里看我,說,今晚月光很好??!
我點頭,他比月光更好,這樣好看的男人,是不會在每月的月圓時便可碰到一個的。
他看著遠處的一輛車,用眼光示意了一下,說,小姐,可不可以賞臉讓我送你回家?
我一向謹慎,此刻卻求之不得。甚至想,他是不是上帝送我的一首生日快樂歌?
明知道他是那種需要投資額很高的男人,我還是上了他的車,開始賭博。原來我不是不相信愛情,而是沒有適合的人令我心跳加速。
他說他叫蘇東,沒有坡。那坡,讓幾千年前一個叫蘇軾的人當了跑道了,從此不再有了。
我笑,說,我叫唐可卿,為人可親,易于接近。
他亦笑,斜我一眼,眼波一轉,令我心驀然一跳。他說,《紅樓夢》里,我最喜歡的女人也叫可卿的,姓秦。
為何?接他的目光,故作鎮靜,不就是調情么,我見得多了,剛開始我怎么可以就輸了呢。
她最懂風月。他邊開邊說。
是么?我笑,指了指車窗外說,今晚的風月也不錯哦。
他也笑,知道遇著對手了,把話岔開說,可卿,今天是你生日么?
我點頭,他真是個細心人,想必在餐館里一切都留意了。初見面這么叫人的名字,也只有他不顯得唐突。
他一手開車,一手平平伸出,說,可卿,送玫瑰太俗,你可肯將我這手當玫瑰接了?
呵,原來他也是個送禮物的人,不過禮物真特別哦,虧他想得出。我伸出手握住他的,他的手很溫暖,寬大而溫柔,讓我的手掌深深陷落。
我拉著他的手湊到鼻端,開玩笑說,這玫瑰是新品種么?
他停了車子,哈,它只為一個叫唐可卿的女人開的。
C
我住的寓所,離蘇東的家不遠,兩站路,乘301。
好多時候,我喜歡徒步到蘇東的住處。穿著高跟鞋,一步一步敲過途經的路,在路邊的熟食商店買點蘇東愛吃的臘牛肉,包好,提著,慢慢走到他的住處。
愛一個人,有時候會愛到愛他家的窗簾。站到樓下看,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家的窗簾,淺紫色,小朵的白花,月光一樣碎碎地灑了一簾,很好看。由這窗簾可見,這家的女主人品味不俗。蘇東不曾瞞我,他是個結過婚的男人,別人的老公。
聽蘇東說,他太太出國,在美國留學,過一年才回來的。因此我們常常在蘇東的房子里,肆無忌憚。尤其是周六,兩個人常常做一整夜的愛,第二天下午三四點才醒來。蘇東是那種在床上更美的男人,他修長得像一條海灣線供女人停泊。我如水般蜷在他的懷里,天衣無縫,絲絲相扣。
那是一段時間不夠用的日子,只是阿文仍來,令人心煩,他以為將車子停在我寓所的門前,便可等到我的心。他錯了,愛不是糾纏來的,愛是邂逅來的。
我開始躲他,他讓人厭煩。
D
我沒有想到,一年居然過得很快。
又是星期六,我又徒步走到熟食店,買了蘇東喜歡吃的臘牛肉,包好,提著,慢慢走往他的住處。我已習慣如此。
半路,手機響,一看是蘇東的號碼,我幸福地接聽,我喜歡聽他的聲音。
他說,可卿,你在哪兒?
東,我在去看你的路上。
今天……不要過來好嗎?婉瑩回來了。
我的手機一下跌落在地上。他太太叫婉瑩,我知道,她怎么這么快回來了呢?
我撿起手機,轉身往回走,身后不再跟有阿文那個癡心男人的汽車。他早死了心,被我一次次無情地提醒后。
回到家,又不甘心,站起來又坐下,坐臥不寧。蘇東在吻婉瑩嗎?他在抱她嗎?
又不由譏諷自己,她是他太太,名正言順的女人。你有什么權利干涉她,你只不過是一個見不了光的女人而已。
我快瘋掉。
關了門,走在街上,第一次覺得孤獨。
不知不覺,漫無目的。抬起頭看,可以清楚地看到樓上人家的窗簾,淺紫色,小朵的白花,月光一樣碎碎的灑了一簾,很好看。
是蘇東的家,我不由自主地來看他。
遠處有人走來,很熟悉的聲音。我忙躲在近旁的樹后,是蘇東在談笑風生。
他擁著那女人的腰,無比親密。他的手臂環過她整個細腰,手掌花一樣開在她的腰際,天生一樣。我突然淚如雨下,他的手,他當初當特種玫瑰送我的手,原來早就開在婉瑩身上?。?/p>
蘇東是別人的,我第一次懂得。愛是如此的自私,我不愿他是別人的。
E
街上碰見阿文,臂里攜著一個嬌小美麗的姑娘。
他說他要結婚了,送大紅的請柬給我。
打開請柬一看,六月十八日,婚禮預定的日子,居然是我的生日,我不知他為何這樣。但我仍祝福他和那美麗的姑娘,愿他們幸福。
蘇東來我家看我,他攔腰抱住我,從耳垂開始吻到我的頸項。我一陣酥軟,頭抵著他的下巴,不由自主地問他傻話,東,我好還是她好?
蘇東的吻慢了一下,說,誰?
我閉著眼睛回答,婉瑩??!
別問這樣的傻話,你們不一樣。他繼續吻。
我不肯罷休,東,我想知道啊!
他停了下來,看我,眼睛瞪得很大,說,可卿,我一直以為你很聰明的。
我不肯屈服,也瞪著看他,東,我可不可以笨一回啊!
不可以。他搖頭。
不許你愛她。我歇斯底里。
他聳了聳肩膀,說,可卿,這辦不到。你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
我抱緊他,乞求他,東,東,你可不可以和婉瑩離婚,娶了我?
他看著我,看外星人一樣。
東,可不可以?我再次乞求。
他堅決地搖頭,轉身向門口走去。
我瘋了一樣,追過去拿拳砸他,拿指甲抓他。他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我。我知道那眼光里是什么,我不可以再鬧下去,那樣會嚇走他。
但我不由自主,仍是砸、抓,瘋了一樣。
他快步逃走。
我倚在門口,看著他大踏步地走過走廊。午間的陽光,從走廊的一塊玻璃里投進一束光,照著他的逃離,舞臺上一樣。
我哭著喊,東,回來,我錯了……
可他頭也不回,他再好,也是別人的玫瑰,沒有必要安慰我的眼淚。
F
六月十八日,我的生日。
我一個人走在街上,穿著及地長裙,逛一個又一個商場。
我看著蛋糕屋里花花綠綠的蛋糕,沒有買的欲望。這個世界,除了我自己還有誰關心這是我的生日。
手機響,是阿文的聲音,祝你生日快樂。
我哽咽,只有他還記得。禮尚往來地說道,祝你新婚快樂!
他聽出了我的不快樂,說,你怎么了?不快樂嗎?可卿。
我知道這是他結婚的日子,我不可以給他添麻煩的,忙說,我很好啊。
那你嗓子怎么啞啞的?
我……我有點小感冒,沒什么的。
你和誰打電話啊?親愛的。手機里傳來一句嬌嫩的女聲。我聽出來,那是阿文新娘的聲音。
啊,一個朋友,一個朋友。阿文忙說了兩句,手機掛斷,有“嘟嘟”的回聲。
我站在人來人往的路口,手里拿著手機,覺得自己在逐漸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