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有人說過電影無非有兩種,一種是在現實中可以找到,另一種則在現實中難以實現。[最后一場電影]顯然屬于前者。故事雖然發生在朝鮮戰爭爆發時,美國德克薩斯州,臨近墨西哥的一個寧靜的小鎮上,但卻讓人覺得這樣的事情仍會在另一個地方發生。人總會有那么一個面對自己的成長,而束手無策,深昧著少年愁如何來襲,又如何隨風飄散。也有人認為本片表現的不僅僅是少年人的傷懷,更是二戰過后,西方世界里人們面對價值真空時的內心有著怎樣的荒蕪。所以,影片所表現的南方小鎮,人煙稀少,風景干裂。
故事
桑尼和湯恩即將高中畢業,他們有了各自的女伴。桑尼對他的查琳產生厭倦,何況查琳總不能讓他盡歡。桑尼的橄欖球教練的妻子看上了他,兩人好上了。湯恩的女伴杰茜望在湯恩身上結束自己的處女生涯,目的是取悅自己心儀的巴比辛,因為巴比辛對處女不感興趣。幾個會合下來,杰茜終于可以以“女人”的身份向巴克辛求愛,而巴克辛卻結婚了,傷心至極的杰茜竟和母親的情夫有了一夜之情。此時的湯恩因被杰茜多次拒絕,而上墨西哥散心。不能容忍情感空白的杰茜又向桑尼投懷送報,桑尼接受了。湯恩從墨西哥回來后,便把桑尼痛毆了一頓。但桑尼和杰茜還是決定私奔,只是在路上,被警察截住了。杰茜的父親堅決不同意女兒與一個前途不甚明確的青年相愛。
在每個人的愿望逐一落空之后,湯恩征兵入伍,欲赴朝鮮前線。臨行前,桑尼約湯恩去看了一場電影,兩個好友盡釋前嫌。此后,他們的另一個有輕度智障的朋友被輛運牛的卡車撞死,桑尼萬般傷心之下,又去找那位教練的妻子,想尋求一點暖意,結果卻是更加的悵惘。

非情節劇
好萊塢之所以能在世界電影之林長期處于巨無霸的地位,是他們早在上世紀30年代便已建立了一整套成熟穩重的工業體系,制片人制,明星制保證了好萊塢影片的運行和推廣。而在影片內容上,除費盡心血地經營白日夢之外,便是在情節劇的基礎上將類型片作一更精確細致的分化。目的只有一個,爭取在更大范圍內滿足人們的愿望。可在二戰以后,傳統的好萊塢電影一度阻滯。新好萊塢運動在60年代后期開始勃興,他們從歐洲寫實電影中汲取營養,粉碎了好萊塢慣有的甜美之夢。[邦妮和克萊德]是開山之作,而[最后一場電影]則是其中的重要作品。
影片沒有華麗的布景,也沒有太過光鮮的面孔,甚至連一個起承轉合的故事也沒有。它是一個時代微不足道的剖面,也是人心一段隨時受創又隨時準備愈合的斷層。從劇作上來講,它采取的是散點敘事的方式,并沒有完全仰仗情節的推動來謀篇布局,而是靠情感的起伏去完成影片的所指。尤為可貴的是,影片的情感變化并非好萊塢情節劇那般大開大合,戲劇張力十足,而是相當清淡,以靜水流深的姿態作著緩緩的流淌。智障青年比利被人懷疑對幼女騷擾那場戲,表現得就比較明顯。先是警長在打臺球,然后他心不在焉地接到報案,汽車飛馳而過。興奮點剛一燃起,便馬上平息。所謂的罪犯懶洋洋地被警察從汽車上揪了下來,在幼女母親的謾罵之后,鏡頭一轉,便是那小女孩快活的背影,這無憂無慮的背影與人們的惶恐和陰暗形成鮮明的對比。觀眾知道他的無辜,可導演并不想過深地激起觀眾的同情心。只是以白描的手法展現小鎮人們的冷漠和無聊。影片這樣的情節處理比比皆是,包括影片中有偶像地位的獅王山姆,小鎮上的電影院、臺球室、咖啡館由有他來經營,可他的心臟病猝死,只通過旁敘作一說明。此時生命的斷然終止和青春的黯然流逝無疑作著再自然不過的對話。山姆把臺球室留給了桑尼,桑尼能否接過這一事關“價值”的延續呢,影片沒有告訴我們。

桑尼、湯恩、杰茜三個少年,每個人的故事都可以獨立成章,但卻在影片精當圓熟的敘述里變得渾然一體。影片第一個場景是在電影院里,三個少年在影院里,但除桑尼外,另位兩個人物還不算正式出場。直到杰茜的母親與她交流性經驗時,杰茜的形象才開始顯現出光彩,而湯恩的形象略顯薄弱,就在他快入伍時,他對桑尼說:他還在想著杰茜。才使這一形象具備一定的層次感,他的怯懦和單純也就很自然地蒙上了一層詩意。影片并沒用一筆蕩開,用峰回路轉的情勢來講述這個少年青澀的成長,而是以進退互融的方式,以少年成長為基調,不事張揚地勾勒出這一小鎮不乏清冷的全貌。
無法揮霍的日子
好萊塢在60年代末性禁忌有所寬松,影片在這方面也較為放開手腳。共出現三次合歡場景。第一幕是桑尼和教練的妻子,那老女人在流淚。接下來,湯恩與杰茜交流未果。最后一幕是杰茜和她母親的情夫在深夜無人的臺球室做愛,這一幕光影調配有著極顯著的明暗對比,是成人和青春的一次頗為不諧的互動。整場戲杜絕聲源,既使這起性事顯得緊張,更暗示這兩個世界不存交流的冷然。三段情事,均處理地平靜,又具備此樁事端所具備的生物質感。桑尼和湯恩在做愛前都要笨拙地把靴子脫掉,幽默之余,也表明少年人進入成長時的無措。影片還有一群裸場景,是杰茜參加游泳派對時,一群青年男女均無片縷遮身,他們嬉笑自如,盛放著他們的青春,也使他們的青春因沒有了遮蔽而喪失了回味,變得單調而缺乏光彩。
三個少年中杰茜的形象最為飽滿,她像無頭蒼蠅一樣尋找著成長的路徑,在那場游泳派對結束后,她看上了一個叫巴比辛的青年,巴比辛毫不客氣地,不經過渡而直接觸碰她的下體,就在杰茜動情之時,巴比辛讓她“破處”之后再來找他。“破處”對杰茜而言,成為杰茜進入成人世界的惟一儀式。她找到了湯恩,當湯恩付出實踐時,她罵湯恩是個卑鄙的人,她又說假如班上的同學知道她還是個“處女”,那她會多么可悲。性在杰茜這里,目的已取代了過程,甚至性所最應具備的歡娛也被退讓到一邊。果不其然,恭候在門外的杰茜的兩位女同學,沖進來問她的感受時,杰茜故作深情狀,說了些妙不可言之類的套話。“破處”在這里也就成為一筆炫耀成長必不可少的資本。對湯恩,對欲與一起私奔的桑尼,還有那個百無聊賴之余隨便委身的母親的情夫,包括那個一見鐘情的巴比辛,杰茜都談不上愛戀,她只是給她干燥的青春填充些內容罷了。到頭來,成長的恐慌超過了對成長的欣悅,性在杰茜身上成為了一件大而不當的裝飾品。

桑尼在情事上,顯得要被動一些,他內心所受的困境也就更多一些。他與教練的妻子注定要無疾而終,很難確定,他是在分泌荷爾蒙,還是出于憐憫。最后一場戲,教練的妻子先是愕然地將桑尼迎進屋,接著,教練的妻子控制不住地歇斯底里地發作起來,將咖啡壺摔在墻上。桑尼說他還愛她,老女人才安靜下來,兩個人撫摸著對方的手,可桑尼表情木然,他承受不住老女人抓救命稻草式的愛情,也承受不住自己即將成長的事實。這幕戲將情感的失而復得,得而復失高度精練地濃縮在這一時空里,手法樸拙,卻蘊藏著極貼切的力量。也為全片散淡而隨時準備流失的情緒畫上了一個完滿的句號。鏡頭出現了疊化,轉至空無一人的街景,風吹著落葉,一派蕭颯。可以說,這是一部關于愛情,卻沒有愛情發生的電影。
美國夢
本片是喬治·盧卡斯的[美國風情畫]、弗郎西斯·福特·科波拉的[局外人]和邁克爾·尼可斯的[畢業生]的三重結合。盧卡斯和科波拉都反映了小鎮青年的無所事事和對青春的簡易蒸發。而[畢業生]因對那場懸戀所作的漫畫化處理,極為深入人心。與這三部影片相比,[最后一場電影]更為冷靜和從容,有種好萊塢電影極其匱乏的悲喜自知的淡定,同時,對“美國夢”的凝望更為深切動人。
被桑尼和湯恩奉為偶像的山姆,健壯、寡言對生活仍殘存幻想,他為當地人提供了最簡單的娛樂場所,也為兩個少年樹立了父親般的形象。他代表著過去的美國,這個美國熱情四溢,浪漫奔放,并極具開拓精神。從山姆的回憶中,我們知道他曾擁有巨額財富,并有著與漂亮姑娘騎馬裸泳的美妙歷程。可這一切都只能在回憶里散發光芒。那個曾經富有朝氣的美國就像愛做牛仔打扮的山姆已經死了,已經過去了。他留下的咖啡館、臺球室、電影院都日漸蕭條。電影院由于不善經營,即將關門,而臺球室在片尾時,空寂無人,已被狂風肆虐,門咯吱咯吱地響著。美國拓荒文化到了上世紀50年代,已有了頹敗的跡象。而以桑尼為代表的新一代美國青年,不知前路地拖捱著自己本應旺盛的青春。不僅僅是他們的愛情受阻,更重要的是他們還不知“愛”為何物,也不知該愛上誰才能真正地將自己的青春點燃。而小鎮居民,更是無所事事,并人情淡薄薄。那個智障青年車禍致死后,司機在推卸責任,更多的人只是圍觀,沒有人對這具還冒著熱氣的尸首作出更具關懷的舉動來。
二戰后的美國,正面臨著自身的第二次成長。本片背影為朝鮮戰爭,拍攝背景為越南戰爭。這兩起無關正義的戰爭都使美國夢遭受到了一次毀滅性的打擊。影片通過一個輕描淡寫的小鎮風貌和不急不徐的敘事節奏,精微周到地描摹了美國人當時理想幻滅時的精神狀貌。
所謂最后一場電影,指的是桑尼和湯恩看的那部[紅河]。約翰·韋恩正率領著意氣風發的牛仔們驅開著牛群向西部開發。影片選取了[紅河]的最后一幕,字幕打出“The End”。一個時代結束了,而另一個時代還不知如何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