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91年的大雪 要淹沒
一個像皂角般漆黑的姓氏。
碎瓷皿上蘭人影跳動的孤宅,只臥床著我的外佬
將行滅去的雙眼,閃閃發亮
母親早已死去了。那個雪夜,我
想起她童年的家,我的外佬,闖進幽深的沒有回光的門樓
“你想吃什么嗎﹖”,我帶來比雪更溫暖的雞蛋
他慈祥地望著他的外孫, “我﹖我想﹖
白芋插粉漿”
我的口里立時冒出那股野草莓狀的酸味
我想象不出來這種飯的做法﹖﹖
讓甜在寒冷的煙火里﹖﹖
長成酸
那些慌張的雪花記住我深夜返回的路﹖﹖
去找雪下的白芋和叔伯大姨的路
第二天,他咽下最想咽下的孤零零的生活
走了,像雪花離開蒼茫的虛空和僵硬的凍層
二
2002年。蘇北鄉下失火的六月
像熟透的穗粒自著火的秸桿上
落向地面
84歲的老爺躺在堂屋草鋪的中央
二妹騎著破舊的腳踏車趕來
“老,您還想吃什么嗎﹖”
“孩啊﹖﹖你哪來的﹖﹖錢呵。”
老人慈祥望著這個世界
咽了咽自己口中含著的生活
走了,就像噙一塊季節的火塊
心揣的大火
就像人離開火或大地
星 光 下
路放長她謙卑的不能再小的腳印
理不直的田埂到十字教堂
星光和暴風雪的指引
祖母們把滿頭的黑夜
走成白發
雞的第一聲叫。叫聲里去南鄉拾過花生山芋和烈焰下的麥芒
多少年。她們守著漆黑封皮的大書
待到閃光的淚串。默誦。歌唱。相認的文字
生活荒蕪的頭上蒙上青苔
支住病蔫蔫的稻花。沒有葡地。
七十歲的祖母蹲腰烙過我上學的煎餅。
李集高中上學的三妹,搖晃的腳踏車坐墊的后面
綁著八十歲祖母蹲腰烙下的一圈圈路遙
雞的第一聲叫禮拜天
我們在熟睡。小腳的祖母起來向遠方
古老的大海和風沙怒吼或洶涌
凜冽的星光﹖﹖記著要變成虹
誰不對生活產生夢想。感恩
大 水 在 河
傳說中的魚群會游向
招招的呼喊的手嗎 下沉的語言的氣息
啊,暴日下岸上的小妹妹
不能懂得河水平靜下的殘暴的面
屢屢裝成一只伏郎或蝴蝶
比水矮了整整一頭的母親 來不及一聲喊叫
像一塊下去的岸讓孩子拽了一把
地的波瀾無底﹖﹖母親你踩到它的底
泥呀。土呀,永遠是潮濕和漆黑的
母親在水路的底下走了十四年了。
前年一個人告訴我﹖﹖她夢見我的媽媽
她使一條河流風平浪靜 這么些年像
透明的土
說是要做了河神了。像透明的土。
父親點上燈把他抱回
“我摸迷了,幾步之內”
在家里找不到家
第二天躺在床上微笑著走了
遙遠的路是不用腳走的。
真 實
暖的春酒。最后一桌是老人們的。
團團圍坐一桌的壽星 比北斗還多了
坐滿了方向
遍嘗的滋味。顫抖夾起的生,柔軟,沒有吐出來。
我趴在桌邊的童年像一條小狗
支耳諦聽歲月門外的動靜
屋前的冰掛像睡熟的魚上的冰凌
有著千姿百態的夢鄉
皺紋里的大書 有著國產特種紙的封面
穿透鐵打紙糊的歲月 彌新
只有他們走過更多的風雪。看諸事融化成冰雪
堵在喉嚨 咳嗽。啊嚏
一個舅老太他是傳說中的綠鼻響馬
他銅鈴的眼睛下面是慈祥
他在我家門口不聲不響地打棉簾
他做的茅翁鞋溫暖而利索…….
他們不知上天或地獄只愿同回
泥土。漆黑中用煙袋和嘴唇借光
我的老太。一肚子史書和辭篇
都是古老夜幕下星星的嘴唇相傳的
喝了幾盅酒的夜晚 起來解手摸不回床上
補 丁60年以前的大雪封門
親人們像光裸的麥芒 不畏嚴寒
雪是天送的寒衣 棉花是潔白的補丁
日子破了就系個結像斷繩的結法
過著沒有補丁的生活
“省下一朵棉花 當花開滿地面
就可買一小塊田地吶”
祖傳三十畝地的主人
寒衣是冬天的補丁
1950年以后的地, “一頭毛驢可換五畝呢!”
我的親人們感到新生活的來臨
財富和金銀的來臨
地生寶,土生金,命根子咋這樣便宜啊。
祖父光腚爺仨是地上的三個補丁
嚴實地縫在上面﹖﹖
系死的疙瘩 難以解開
線針比布新鮮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