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曾有言曰:焦大,倘識字,是有可能成為賈府的屈原的。誠哉斯言。魯迅還曾概括說,中國奴隸有兩種生存狀態:一,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二,暫時做穩了奴隸的時代。焦大是個好奴才。可這焦大很不幸,幼年之時,陪著老太爺們出兵,馬尿也喝了,血汗也流了,這賈府寧榮二公的位子也得了,眼看著論資排輩,論功行賞的時候到了,我焦大憑著這出生入死的功勞,忽忽,不搞個正高級的奴才職稱,那簡直是不可能的。可偏偏這命運弄人,老太爺們翹辮子了。新主子登基,可就偏偏不管那一套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焦大?哈哈,先歇著養老吧,沒為我們太爺殉葬就便宜你了。功高震主啊,再說了,你對老爺子們比我們做兒子做孫子的還好,有何居心?嗯,歇著。
眼瞅著別人起高樓,眼瞅著別人置新衣,眼瞅著別人吆五喝六,眼瞅著別人花團錦簇,這焦大就只有干瞪眼的分了。那時節,也沒有個申訴委員會什么的,焦大也就晾起來了。焦大苦啊,可這苦說不出來啊。倘或他認識字,他可能就會做些個離騷,吟誦些秋風,抒發些不得志,作出一付郁郁寡歡的姿態,大有可能成為第二個賈長沙;倘或他讀過滕王閣賦,他就會說馮唐易老,李廣難封了。可這焦大不認識字,這苦們無處宣泄,那就只有霸王硬上弓的擺譜了。數落著奴才們還不夠,就數落起爺們來了。偏偏的這寧府后人不爭氣,偷雞的偷雞,戲狗的戲狗,還有爬灰養小叔子等諸端齷齪的事情;偏偏這些人還做得不夠機密,被這焦大愣是瞧在眼里;偏偏這焦大是個忠心的好奴才,而且還很有洞察力和預見性,知道這些個行為是會威脅到兩府的根基,是會把這賈家搞得萬劫不復的;偏偏這日里這焦大就喝多了悶酒,滿腹的憂愁,就如同哪屈子臨江,賈生吊河的時節,滿心都是委屈;偏偏的這賴二家的就要太歲頭上動土,給焦大派了個苦差事。矛盾終于激化了,焦大終于開罵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差點沒把整個寧府的雞零狗碎全給抖落出來。氣得鳳姐豎眉,蓉小子心怯,小廝們膽顫,結果也就不出人意料了。焦大被后主子們上了一口馬糞。這苦苦掙的功勞的主,這口口聲聲要哭太爺的主,顏面盡失,被拖到馬棚里去了。
唉,可憐啊,焦大,你怎么就意識不到,奴才就是奴才,何必去為主子們操心呢?你怎么就不知道,這主子們再換,你也還只是個奴才,何必去操心誰統治著你呢?只要有的飯吃,只要有的覺睡,只要太陽照樣升起,管他明天誰做主子呢。要不然,你也可以厲害一些啊,說出些,主子老爺寧有種乎的話來,或者作出些揭竿而起的事情,搞他個主仆易位的勾當。嗯,老焦啊,奴性太足,個人意識不夠,典型的愚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