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把你的“死黨”丟了

想想都覺得不值，我和小北曾經有過的疏離不是因為同時愛上了一個男人，而是因為我極度煩惡她的至愛。現在想來，它讓我覺得既荒誕、又悲涼。因為這個，我差點把我的“死黨”小北丟了。

當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現在，我們精心地打理著我們共同的書屋，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各自有各自的愛情，怡然自得地分享著友情的盛宴，還有經歷了許多之后的珍惜和尊重。我們終于歷練出了一個雪后盛放的春天。

認識小北

認識小北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一年我們剛上大一，她學新聞，我學管理。

我們是在開學不久的一次演講中認識的，因為雙雙獲得了一等獎，彼此在欣賞中拉近了距離，成了好友。不在一個系，卻比同系的還要親密。

小北總是不好好上課，經常聯系外面的講座和采訪，忙得不亦樂乎。大冷的天，晚自習的時候，她會突然地出現在我的教室門口，大聲說：吳墨，你出來一下！弄得靜悄悄的教室里騷動和嘩然起來，我滿臉通紅卻腳不聽使喚地跟著出去了。跑到樓下，小北哈哈大笑，我也被合謀的竊喜興奮著。

我的學校生活在小北的頻頻沖擊下，變得不那么按部就班起來。本來我就不愛上枯燥的管理課，小北便幫我出主意，她幫我聯系雜志的編輯鼓勵我投稿，慫恿我曠課去聽文學講座，拉著我一起去參加文化沙龍，她和我切磋詩歌，在校刊上發表我們共同的作品。總之，我與小北性格中的互補和喜好上的一致讓我們的關系固若金湯。

我們時常驕傲地出入校園，示眾我們的友情，在雨中快樂地聊天；用僅剩的三毛錢和門口賣地瓜的老頭討價還價；在簡陋的上鋪吃油炸花生米、談論瓊瑤、席慕容；互相交換我們的情書，毫不留情地挑剔愣頭青般男生的文字。我們把自己所有的快樂、憂傷還有秘密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與對方分享，有一個“死黨”的滋味真是好啊！

一晃眼，四年過去了，那時候創業對我們來講還是一個陌生的詞匯，在1990年，我們關心的是臨近畢業的時候，能趕緊找到一個滿意的接收單位，自己養活自己。

還好，小北去了本市的一家報社，我到合資企業做了管理。其間，小北結了婚，又離了婚；而我，在平淡的婚姻和乏味的工作中，接近麻木。就這樣，10年過去了。

小北說：一起下海怎么樣？

在十幾年的交往中，我們是彼此最可信賴的朋友。有一天，小北打來電話，告訴我她辭職了。

我也對她訴說我雞肋般的工作和郁悶的心境，小北說：墨墨，你不是一直喜歡讀書嗎？咱們一起開個書屋吧！ 我聯系業務，你給咱們守攤兒，準行的。

小北剛剛從父母那兒繼承了一筆不菲的遺產，底氣很足：“錢是沒問題的，墨墨，書屋我來投資，給你20%的管理股，怎么樣？”

我一口答應了。這可是天大的喜訊啊！這么多年，我都沒有勇氣從單位跳出來，眼見著身邊的人大款的大款、小資的小資，從少年時就向往風花雪月的我，多想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啊！

生活真是對我不薄，可以和自己的“死黨”干喜歡的事情，該是多美妙啊！

小北是這樣的人，有承擔的勇氣，創新的頭腦，但情緒失控，行為散漫，她不喜歡處理瑣碎的事情；我呢，思路清晰，做事周全、細膩，長于管理，但決策欠果斷。小北說：我是帥才，你是將才，我們既是“死黨”，又是搭檔，如果連這樣的關系都不能信任，那么人活在世上，還能信誰？

創業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哪怕是開個小小的書屋。我和小北馬不停蹄地奔波，選地址、找裝修公司、篩選圖書，累了的時候，小北就喊：“煩死了！怎么這么麻煩啊！真不想活了！”遇到要解決的瑣碎問題，小北總是大叫：“墨墨，快！你接電話吧！書架要什么顏色？旁邊的吧臺要什么形狀？書屋的牌子弄成什么樣的？你快點跟裝修公司說吧！”后來，小北索性把書屋的日常事物都交給我打理，而她，騰出時間挖掘關系，聯系客戶，忙得不亦樂乎。

開業那天，小北看到布置得井井有條的書屋，開心地笑了。她說：墨墨，我真的離不開你。

其實，我們是誰也離不開誰的，就如一個人的左手和右手。這是后來我們更加清楚地認識到的事實。

我干涉了小北自以為純粹的愛情

書屋開了沒多久，就開始贏利了。可好景不長，正當我們的書屋紅紅火火的時候，小北陷入了一場無法自拔的愛情里。

起初，小北興奮地給我講述她的愛情，她的才華橫溢的攝影師。像所有陷入愛情的女子，她的眼睛里是掩飾不住的喜悅。她說，你不知道，他拍出的作品有多美！他就像沙漠里的旅人，狂放不羈又柔情似水；他可以講幾個國家的語言；他的文字也美得蒼涼。還有，他有一雙奇異的手，他說我的身體像鋼琴，他的手輕撫到哪里，哪里就能流淌出美妙的音樂。

很快地，他們同居了，住在小北的房子里。小北不知道他的收入，不了解他的背景，一切都那么不讓人踏實。我看見小北快樂了一陣子，但漸漸的，她郁郁寡歡起來，從她給我講述的細節里，我看到了他們愛情之外的東西。比如責任，那個給過小北身心歡愉的男人，不但從來都不負擔小北的生活，還大把大把地花小北的錢。他們四處旅游，出入高檔的酒樓和場所，永遠都是小北買單。就沖這個，我和小北爭吵起來。

我說：小北，你都35歲了，你需要一個安穩的歸宿，不管你多愛他，我都必須說出來。我們可以不花男人的錢，但憑什么把我們辛苦賺來的錢給男人花？

小北和我大吵起來，這是我們認識16年來發生的最嚴重的沖突。她說我根本不了解她的感情，不了解她的純粹的愛情；她說自從我經營書屋之后就變得俗不可耐，凡事都想到和錢的關聯；她說我對那個男人的嫌惡是因為我的嫉妒。天啊，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多么地盼望小北幸福。可她現在的這個男人不適合她，或者說是根本不愛她。我把所有對那個攝影師的看法都用過激的語言傳遞到小北那里。

可能我的語言太傷害她了，小北走了。她把書屋全扔下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們還會有開心或知心的歌唱和無眠的夜夜嗎？

小北走后，我才知道我是多么離不開她。書屋此起彼落的電話都是來找小北洽談業務，面對這些，我卻無能為力。小北走后，攝影師從來也沒有找過她，只來過店里一次，留下一摞給小北拍攝的照片和一張物業清單，然后不知去向。看著照片上小北燦爛的笑容，我卻凄涼地想哭。

我給小北打手機，小北不接。我一條一條地發短信給她，告訴她所發生的一切，最后的一條短信中，我寫到：“如果你和他能有一份還算滿意的情感生活，那我會為你感謝上蒼并淡出你的視線；如果你像我一樣覺得彼此仍然是對方強有力的支撐，那我們繼續。總之，我盼望你有一份正常的生活，不論是身體還是心靈。”

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完，我的淚不知所措地流下來，記憶的碎片潮一樣涌來，不聽我的調遣。我想起我們這么多年走過的路程，想起生活的難遂人愿，想起小北不堪的婚姻和我的乏味的生活。好不容易，我們還保留了一份最干凈的純真，難道，連這一點至真也要在毫無道理的沖突中消失了嗎？小北，小北，我們還會有開心或知心的歌唱和無眠的夜夜嗎？

燒出一個春天來

小北離開了整整一年，再見面的時候，是2002年的深秋了。

那一天我心緒慘淡，書屋里沒來什么生意。自從小北走后，業務漸漸下滑，依靠零星的散戶，幾乎快要無法維持。有好幾次，我都想把書屋盤掉，可看到我們辛辛苦苦經營起來的小店，又根本下不了決心。

小北推開門的動作和臉上的神情，是我夢里多少次的幻覺啊！小北瘦了，我們見面的那一剎那，感覺是無法注解的陌生和親近。這讓我想起一句話：人怕見面。真的，所有對小北的怨恨、惱怒以及說都說不清的復雜心緒，在相見的一瞬間，全都瓦解和消散了。

小北離開的這一年里，我也反思自己，可能是我們走得太近了，以至于過多地走進了對方的生活，可是情感問題，也許真的是只有自己才明白的。

我們開始談話，是那種既生疏又親近的貼合。起初，我們謹慎地避開情感不談，但慢慢地，我們都按捺不住了，一種過于了解的呼應，讓我們在頃刻間想一吐為快，長達一年的堆積，終于找到了出口。

小北默認了我對那段情感的認識。她告訴我：其實她知道攝影師走進她時的不假思索和毫不負責，她更知道自己對攝影師的全情投入和用心琢磨。天下的女人在對待愛情的態度上都是相似的，有點男孩子性格的小北也難逃例外。她想要結果，卻連一句虛假的承諾都沒有獲得。

轟轟烈烈的愛情總會歸于寂寞，而友情，卻在歲月的蹉跎中顯得彌足珍貴。我們在整理書屋的過程中，也修補和完善了我們的友情，小北被情感撕裂的傷口也在時間的流逝里慢慢愈合。

2003年冬天，北京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我和小北的書屋在這漫天的飛雪中顯現著勃勃生機。能干的小北和心思細密的我一口氣開了三家分店，在共同的成功中，積淀的友情也更加堅不可摧。雖說是寒冷的雪后，可我們的心里卻盛開著春天。

更可喜的是，小北在一次圖書定貨會中又找到了新的愛情。那個大她5歲、事業安穩、有過坎坷、懂得呵護的男子，成了小北的依靠。在子夜縈回中，我們一起在書屋旁邊的茶舍品茶，小北手中的碧螺春，如褪去浮躁、漸顯溫潤的我們，正要喝著，我聽見她說了一句讓我終生難忘的話：“沒有人能擔保你的一生，大多數人都活在他們寂靜的絕望生活里，但我們在相互依存中擔保了自己、也擔保了對方。墨墨，我終于品出了日子的滋味，這全是因為有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