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是有靈性的。
鎬中送給我那只藍田玉鐲子的時候就是這樣對我說的。它一直玲玲瓏瓏地回轉在我左腕上,碧綠剔透,看得到里面絲絲縷縷絮狀的玉的肌理。我們終日廝磨,它變得越來越清澈碧綠。
直到有一天我在鎬中樓下看到那輛POLO,是一個女孩子,巴巴地開著車千里迢迢從上海跟鎬中而來,而鎬中才剛剛回到我的城市3天。
在鎬中的客廳里,她清澈地看著我。她有光潔飽滿的肌膚,直的長發,率真的眼眸,年輕燦爛的容顏。
煙霧慢慢浸繞到我心的每一寸空間。它們在里面穿梭和糾結,弄得我很疼。
我突然感到頭暈。
那個女孩子伶俐地跳過來扶住我。她的發梢柔軟地落在我臉上,我感覺得到自己臉的清冷。她的呼吸薄荷一樣拂著我的肌膚。
我痛得掉下眼淚。那一刻,我發現自己竟然沒法恨這個女孩子。
那只藍田玉鐲子一夜之間變得污濁。
鎬中說,祖灃,我無法在你面前懺悔。你有一顆那樣敏感的心靈,但我是一直愛著你的,直到現在。
可那個女孩子,雪霽,鎬中也愛。我感覺得到,飄散在空氣中是怎樣一份迷亂的愛情。
我一直相信有一種愛情是對兩個人的。愛情是這個世界上惟一不靠任何理性和道理存在的東西。除了生病,我不知道我還有力氣做什么。
雪霽來看我,帶了一只花籃。她坐在我床邊的地板上為我削蘋果,很無辜的樣子。一片一片地放在盤子里,插上牙簽。
如果雪霽是一個刁蠻充滿仇恨的女孩子,可能我不會像現在這么心痛。可她是那么懂鎬中,像我一樣地懂他。
我們是互相欣賞的同類。我29歲,她20歲。我們可能在前世是同一個人,后世談戀愛也要巴巴地找同一個人。
多么宿命的一件事情。
兩天后,那只污濁的玉鐲子突然斷裂。只是在洗臉的時候,輕輕與陶瓷盆磕碰了一下。我的心蒼涼地驚跳了一下。真的是一只愛情鐲。
我對鎬中說鐲子斷了,鎬中難過地看我。他把斷裂的鐲子小心地用紅絲絨裹起來。
陽臺上擺滿了花。鎬中在那盆蝴蝶海棠面前停下。那是我的最愛。冬天一過就開出蓬蓬勃勃蝴蝶一樣標致的花朵,直開到5月底。
鎬中用手指輕輕挖開泥土,將那只藍田玉鐲子埋進去。他說經過泥土和水分的滋養,它會慢慢愈合。愈合處會留下一道美麗的紋路,叫做玉筋。
愈合了又能怎樣呢?現在它要躺在潮濕陰冷的泥土深處,沒有陽光。
愛情是無罪的。它有時會像煙火一樣突兀地綻放在暗夜中。我們敏感的心靈是多么容易被它的燦爛所左右。
再沒有一個女子肯這樣善待一份不專一的愛情,和年輕美麗的掠奪者。不是不痛,只是恨不起來。我們都是愛情動物,誰對誰又錯呢?
我去花市買了一個加壓噴壺。一袋腐殖肥。將蝴蝶海棠松土,追肥,然后用噴壺輕輕澆水。它躺在花盆深處,我知道它在呼吸,就像我在病中同樣虛弱卻頑強地呼吸。
雪霽優雅地陪我喝咖啡。長久以來都沒有一個同性朋友可以這樣陪著我在咖啡屋里消磨時間。雪霽喝著咖啡說,祖灃你這樣的女子沒法讓人一下子不愛。
可能,我和雪霽前世真是同一株植物上的花朵。有著相同的靈魂和溫度。即使被風吹散了,來世也還是要遇在一起,并且糾纏。愛著同一縷陽光。
分別時她像舒淇一樣向我擺手。那是一種非常青春的手勢。她纖長的手指在陽光下靈動得讓我想起玉鐲流動的肌理。突然地,很害怕她消失,像來時那樣突兀。就是這樣容易付出依賴。
雪霽離開海城的時候,下了一場秋雨。天很冷。她穿著我的仔褲仔衣。為她擁抱送行的不是鎬中而是我。然后,我看著她的車子在雨里絕塵而去。
鎬中在3天之后乘飛機離開。他說,祖灃,我知道這一天會來。雪霽不管不顧地追著我來,她也會與你相見。你們的相遇一定是我今生致命的傷痛。我知道你們都會走,我無法阻攔。
我說,鎬中,我們3個人的相遇是彼此今生致命的傷痛。
說的時候,我正在給蝴蝶海棠澆水。它會愈合的,但再也不會是因為愛情。
我們3個人的愛情止于相遇。就像冬天過后盛放的蝴蝶海棠,它只開一季。要剪了枝重新插在土里培育出另一株,才會有第二次生命的璀璨。那是一種死去和新生的過程。肌肉和皮膚的綻裂。
我不知道半年之后,那個埋在土中的玉鐲是否會愈合,是否會在愈合處生長出一道華麗的玉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