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明媚的午后,初冬的陽光暖暖地照在我們身上,我和恒并排躺在操場的草地上,我告訴了恒有關小雨的每一個情節,還拿出那雙一新一舊的手套給他看。
恒聽著聽著,流下了眼淚。
我在南方,小雨住在北方。
大概有三年沒有見過小雨了吧,在我的記憶里小雨就是那個咧著嘴笑的時候眼睛不知道躲到哪兒去的男生,而我時常也跟著他笑得東歪西倒。
人家說,小眼睛的男生最可愛了。
可惜我周圍幾乎都是長著大大眼睛的男生,那樣的眼睛深邃而迷人,笑的時候甚至還會說話。我常常逃避這樣的眼睛,怕一不小心掉進那片旋渦里。
恒是我第一個喜歡的男生,他就是用他大大的眼睛扼殺了我對幸福的所有期許。
我記得那時候我還一直堅持著給小雨寫信。突然有一天我的眼淚就滴得滿紙都是,我問小雨,為什么恒不喜歡我?
在小雨全家搬到北方的389天之后,我收到了小雨寄來的第57封信,小雨不再嘻嘻哈哈,他畫了一把傘,傘下面有一句話:丫頭,來北方吧,這里的天空不下雨。
我于是很感動,抱著小雨的信哭得天昏地暗。
我把恒送的東西一股腦扔進紙箱,然后抱著大大的紙箱去還給恒,恒從口袋里伸出手去接的時候,我發現他手上戴的竟然是我同桌織的手套。
我發了瘋一樣撲過去:我的手套呢,我的手套呢?
恒開始滿世界地找,書包、課桌、口袋都找過了,就是沒有。
我冷冷地看著他做這一切,小聲地說:我們結束吧。
恒站在那里看了我好久,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很受傷,他過來抱緊我:丫頭,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喜歡的只有你。
有什么東西滴在我的頭發上,然后一直滑到我的額頭。
我原諒了他,因為他是第一個為我落淚的男孩。
后來有一天我在教室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只被踩得臟兮兮的手套,那正是我送給恒的其中的一只。記得為了這雙手套,我和同桌還浪費了好多自習課的時間,同桌說這么好看的手套一定要送給自己喜歡的人,我撇撇嘴,笑她春心萌動。
其實手套我是為小雨打的,小雨說他最想要一雙手工編織的手套作為生日禮物,北方太冷,常常把他的手凍得起瘡。
可是恒說他太喜歡那雙手套了,天天來向我磨,他用深不可測的眼神看我,把我卷進那個深深的旋渦,然后我輕易地就應允了他。好在小雨并不知道。我把攢下來的零花錢寄給小雨,我說小雨,你自己買一雙吧,像我這樣笨的女孩怎么會做這么細致的手工活呢!
那段時間里,我牽著恒戴著手套的手,跟著他快樂地四處亂串,我常常懷疑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了。
直到有一天,我在街角發現他在和另外一個女孩擁抱;直到有一天,我在學校食堂發現他在喂另外一個女孩吃飯;直到有一天,我親眼看見他的手上戴著另外一個女孩送的手套。
我哭了好久好久,從晚自習開始一直哭到晚自習結束。我抹干眼淚開始收拾書包的時候,恒正趴在課桌的另一頭為我整理筆記,他送我到家門口的時候,突然抱著我說,丫頭,我答應你不再和她們來往了。
我還是輕易地原諒了他。
可是我不再快樂,我又開始給小雨寫信了。
我說,小雨,我想飛到北方,如果那里真的不下雨。
那是小雨去了北方754天的時候,我給小雨寫的第21封信,隔了整整一年,當我再次提起筆的時候,竟然心如止水了。
小雨一直沒有停止過給我寫信。他說,如果你真的喜歡一個人的話,你會愿意為他付出一切,只要你喜歡他,你會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一次發現這個曾經與我是鄰居的男孩,竟然變得如此深沉。
我和恒還是在一起,我還會時常對著他笑,但那已經不再代表我內心的快樂了,我偶爾也會難過,但我已經不再在乎他和哪個女生約會了。恒說過他是一棵過于偉岸的樹,偶爾招些蜜蜂蝴蝶總是難免。我看著他笑,很嫵媚地笑,不再和他作無謂的爭論。
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恒是如此優秀,許多女生想他想得都發瘋了。
那樣的日子波瀾不驚,云里霧里,最大的亮色也不過是可以收到小雨的來信。
我常常穿過落了一地櫻花的林陰道去收發室拿信,偶而有櫻花飄到我的肩頭,偶爾沒有,就好像小雨的信,偶爾會飄到我的手心,偶爾沒有。
我在信中告訴小雨,收發室的門檻都快被我踏平了。小雨便傻呵呵地說收到,然后就開始以最快的速度給我寫信。
小雨喜歡抄許多許多笑話給我,還喜歡為我畫許多許多漫畫,他說他記得我笑得最可愛了,這個傻瓜,到現在還不知道我笑只是因為他笑的樣子實在太可笑了。
有時候我會想:那個笑瞇瞇的男生,是否笑容依然?
而有時候,當我午夜里趴在被窩里給小雨寫信的時候,突然就很想知道小雨是不是也是這樣趴在被窩里給我寫信,那種情形就好像是情人間彼此的思念。我被自己這樣的想法嚇了一跳。
高考前夕,我終于決定和恒分手了,恒看著我,眼睛里是深不見底的哀愁。
填報志愿的時候,我的腦海里一直晃動著小雨畫的那把雨傘,我還記得小雨說過北方的天空是不下雨的。于是揮筆填報了北方的大學。
在我懷揣錄取通知書就要北上的時候,我收到了小雨的信,他說,丫頭,我考上了南方的大學,我要去看你了。
就這樣,當我乘坐火車北上的時候,小雨正在南下。
在火車上,我感傷地想,我和小雨就好像是兩輛擦肩而過的火車,從北方到南方,從南方到北方,換了個方向,卻依然相隔千里。
到了北方才知道,原來北方的天空也是會下雨的,深秋的雨落在掌心,冰冷徹骨。有時我也會撐一把和畫中一模一樣的傘,一個人行走在小雨曾經行走過的街道上,呼吸著小雨曾經呼吸過的空氣,莫名地傷感。
小雨像做錯了事一樣向我道歉,他說沒想到我會考到北方,我笑笑說,我也沒想到你會考回南方啊。
那是我三年之后第一次聽到小雨的聲音,他大概是去了我家,向我的父母要了我的電話。我當時正從圖書館回來,外面下著雨,把我長長的裙子都打濕了。我放下雨傘就去接電話,當時似乎還愣了一下,這個陌生的男孩到底是誰。
過了一個星期,小雨的信如期而至,與此同時,我收到了恒的來信。
小雨說還是南方好啊,北方太冷要注意身體。
恒說他正在上補習班,明年一定考到我身邊。
小雨的信里夾著一張照片,三年了,我再一次見到他的樣子,小雨長得好高,陽光照在他的身上,鍍了一層金黃金黃的顏色,沒錯,他還是那個咧著嘴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的男生,只不過他長大了,多了幾分俊朗和灑脫。
而恒,我想我不應該澆滅他心中的斗志,雖然我已不再愛他,但我覺得我們仍是朋友,我要安慰他,讓他安下心來復習。
所以我穿過長長的林陰道去寄信的時候,常常都會寄兩封信,一封給小雨,一封給恒。
我記得那是一個下著雨的傍晚,小雨在信中問我,丫頭,我們可以在一起嗎?
這么多年了,對小雨,我一直都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只知道他就像哥哥一樣,在我最難過的時候會安慰我鼓勵我,只知道在我最不開心的時候他會笑著哄我逗我,只知道我漂洋過海去見他的時候,他也千里迢迢地去尋找我,可是,這到底算不算愛呢。
寒假到來的時候,小雨在信中說希望我留在北方等著他回來,可是我執拗地回了南方。
我在家里的抽屜里翻出了小雨所有的信,甚至還在抽屜的最下面翻出了那只被恒遺忘的手套,那曾經是小雨最想要的,而我竟然送給了別人。想起了小雨給我的每一次幸福的感覺,突然覺得堅硬的心開始變得那么柔軟,突然發現幸福竟然在距離自己十萬八千里的遠方。
我翻了翻日歷,發現開學的前幾天就是小雨的生日,我翻出幾年前打手套剩下的毛線,按著手中那只舊手套的樣子為小雨編織另外一只手套。
我要趕在小雨生日到來之前趕到北方,我要把這雙一新一舊的手套戴在小雨手上,并告訴他許多年前我就已經開始為他編織手套了。
當我趕到北方時,卻發現小雨已身在南方,小雨只是希望提前趕到南方和我一起度過19歲的生日。
北方南方,南方北方,我們是不是注定要擦肩而過?
我流著淚回信給小雨,我說,小雨,南方和北方,注定是兩兩相望的。
然后我不再給小雨或恒寫信了,我們都太累了,太需要一段時間來梳理一番狼狽不堪的心情了。對于小雨來說,我希望他能找到一個比我好上百倍千倍的南方女孩,對于恒來說,我希望他忘記所有的困擾投入到高考前的復習中去。而我,我變成了愛情的絕緣體。
又是一年暑假,我沒有回家。而是去了更遠的地方參加一個社會實踐。開學回來的時候,聽室友說假期曾經有一個男生天天來找我,還留下了一大堆信。
在我把小雨的信——攤開來讀的時候,室友告訴我外面又有一個帥哥找我。
我趿拉著拖鞋出去,會是小雨嗎,小雨不是已經開學去南方了嗎?
我看到的卻是恒,恒微笑著,丫頭,我來了!
他伸出手,我看到他很滑稽地戴著一只手套,那正是我多年前送他的手套,其中一只被我撿了回來,和新編織的另一只配成了一雙,沒想到另一只竟然又被他找了回來。
我笑著,很開心地笑。
在一個明媚的午后,初冬的陽光暖暖地照在我們身上,我和恒并排躺在操場的草地上,我告訴了恒有關小雨的每一個情節,還拿出那雙一新一舊的手套給他看。
恒聽著聽著,流下了眼淚。
然后恒說,丫頭,我來做你的哥哥吧。
那個蕭瑟的冬季開始有了一些明亮的顏色。
可是我還是忘不了小雨,小雨像植根在我心里的一棵樹,無論我走到哪里,無論北方還是南方,永遠都在我心里枝繁葉茂。
小雨的信一直沒有間斷過,我卻一直沒有給他回過一封,但我知道從看完手中的這封信到收到下一封信之間,有一種思念像潮水般地蔓延開來,然后漸漸地淹沒了我。
圣誕很快就要來了,小雨打電話給我,問我想要什么圣誕禮物,我淡淡地說,我想要的圣誕老人又不會知道。小雨笑著說,如果你祈禱,說不定圣誕老人就能感應得到呢。
我只想見一見小雨,這樣的愿望算不算太奢侈呢。
圣誕的那個夜里,很多女生來約恒,恒都一一拒絕了,他拉著我的手,要我和他一起去參加學校禮堂里舉行的圣誕晚會,我說我不想去,恒說那哥哥就在教室里陪著你吧。
我們在教室里唱歌,聲嘶力竭地又喊又叫,那些過往的細碎片段突然在頭腦里重新上演,我又想起了小雨,想起了那個笑起來看不見眼睛的男生。
就在那個時候突然有人敲門。恒說丫頭,說不定是圣誕老人背著圣誕禮物來了呢。
他跑過去開門,然后突然大聲地叫起來,真的是圣誕老人來了呢!
我跑出去,天啊,竟然是小雨!他放下行囊,站在那里看著我笑,仍舊是那個笑起來連眼睛都找不到的模樣。
那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樂的圣誕節,我左手牽著小雨,右手牽著恒去看煙火,我們的手中都滑稽地戴著一只手套,在夜空中揮舞著,如同揮舞著許許多多美麗的夢想。
北方,南方,在我們輾轉的青春里連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