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后,我和小娓成了睡上下鋪的好友。我們學校男女生宿舍在一棟樓里,男生住二、三樓,女生住一樓。我們的寢室又陰暗又潮濕,被師姐們稱為“巴士底獄”。
我們樓上住的是二年級的理科男生。他們在我們搬進寢室的第一天就對我們表示熱烈的歡迎,方式很特別:用一根繩子吊下來一張五顏六色的寫滿歡迎的小紙條。因為我的床靠窗,所以便理所當然地成了專門負責與樓上接頭的聯絡員。每次拉拉繩子,樓上一陣清脆的鈴聲響過,那個總是很快樂的聲音就會馬上問道:“有事嗎?”“幫我們修修隨身聽好嗎?”這些未曾謀面的男孩會很義氣地發揮他們的特長,并且毫無怨言。為了表示一下我們的謝意,我和小娓會節省下零食帶給他們,只是不知道他們喜不喜歡,反正在我們女生眼里這是最好的東西了。更令我們驚喜的是,他們倒挺懂得浪漫:每到周末,他們都會吊下來一張彩色小紙條,上面寫著“祝大家周末快樂”。每次都是一個人的筆跡,字體圓圓的,很藝術。我喜歡這種特殊的寫法,而且總是把這種字跡與那個快樂的聲音聯系起來,想像中,他應該是一個開朗樂觀的男孩子。
一個星期天,我正躺在床上翻書,突然間,我聽到一陣美妙的吉他彈奏聲,是從樓上傳來的,彈得很流暢也很憂傷:“在那片金黃色的山坡/我要種下我所有的歌……”這首《青春》是那樣切合我的高中生活。我從書頁上抬起頭來,一縷夕陽透過窗欞溫柔地灑在我的眼睛上,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巴士底獄”有那么美麗的陽光,它將陰暗轉化成朦朧的色彩,像油畫的背景一樣厚重,潮濕的空氣被曬得暖烘烘的,彌漫著郊外午后干草散發出的芳香,直到黑暗潮水一樣漫上來。我就這樣在夕陽西下的琴聲里一動不動。
這一夜我沒有睡著,直覺更加強烈地告訴我,這個彈吉他的男孩就是那個有著快樂的聲音、周末寫紙條的男生,可是理智又警告我,你太愛幻想了,即使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又怎么樣呢?他除了看到過你的簽名,根本就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喜歡吉他喜歡快樂的女孩兒啊!
日子就在我的心事重重中飛快地滑過。
有一天,小娓約我去看電影,神情忸怩地說還會有兩個男孩子一塊兒去。
那個叫淮的男孩就是我們樓上217室的成員,那天他也帶了一個自己的好朋友——予揚。我們四個人決定去看《似是故人來》。走在路上,淮悄悄牽著小娓的手,滿臉燦爛的笑容,講著鋪天蓋地的笑話。小娓靜靜地聽著,抿著嘴笑,一副很幸福的樣子。我發覺淮真是一個快樂的人,而且他也很會感染人。這個念頭立即使我不安起來,剎那間耳邊回蕩起一個快樂的聲音:“喂,117!”是他嗎?我低頭想著不能出口的心事,腳下步子也亂了起來。小娓似乎發覺有些冷落了我,于是掉轉頭來跟我聊天,但仍然不忘記說淮的優點:“你不是喜歡彈吉他嗎?淮也會呢!”“是嗎?”我飛快地瞥了淮一眼:他正對予揚說著什么,一頭標準的板寸與予揚前額的一縷遮住眼睛的長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半年后,我們離開了“巴士底獄”,離開了117室。新的寢室在八樓,有很大的風,也有很充足的陽光。我常常在窗前迎風而立,對燦爛的陽光卻熟視無睹,我仍然懷念“巴士底獄”那一縷很吝嗇的夕陽——在我的心里,淮的影子總是揮之不去。
高二即將結束的那一年,淮面臨畢業了,他和小娓很平靜地分了手,沒有任何原因。我們與217室失去了聯絡,誰也不知道住在樓上的那八個男孩各自去了哪所大學。
一年后的6月,我收拾好所有的行囊,準備告別高中生活。正在這時,我接到一封信,寄信地址是南方的一座小城,再仔細看信封上的字跡,我怦然心動,是他?我的眼前浮現出五顏六色的寫著“祝大家周末快樂”的小紙條。“答應我看完信后再看寫信人好嗎?”我照著信上的第一句話去做了。長長的一封信里他講了自己繁忙的大學生活,也講了成為記憶的高中時代,他說他永遠忘不了寢室窗外的那根“電話線”,也忘不了有一個女孩子總是把“電話線”上的鈴鐺拉得震天響,那個女孩常常在叫著217的時候,話音里帶著笑,她的笑聲常常會飄到二樓,讓所有的人都覺得她是個不知道憂傷的精靈,他還說他猜想她的簽名一定是那八個中最大大咧咧的那個。果然,在食堂里聽到有人喊這個名字時,回頭便看見一個齊耳短發,穿著T恤衫牛仔褲的女孩,與想像中的一模一樣,他說那個女孩就是我。
信里寫下了那首我魂牽夢繞的歌:在那遙遠的城市里/我遇見了深愛的她/散發著炫目的光滑/像一個美麗的童話……我心煩意亂地一眼掃過信尾的簽名:天!怎么會是予揚?不會的,應該是淮啊!可千真萬確,落款是予揚——一個我幾乎忘記的人。我開始搜索記憶里他的模樣:什么都沒有,除了那縷遮住眼睛的長發,除了那個沉默地坐在電影院里的周末之夜。
“小娓,予揚是個什么樣的人?”我問。“你怎么突然想到他了?”小娓很奇怪。“他是個很快樂的人嗎?”“嗯!我以前聽淮說予揚在女孩子面前的話很少,
在寢室里和你一樣是個快樂分子。他吉他彈得很好,連淮的吉他都是他教的。”
我不再說話,埋頭找紙和筆。予揚在信里說:無論出于什么原因,只要我不愿意,就可以不回信。而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為那或憂傷或快樂的吉他聲,在我心里從來沒有走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