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慧：禪是一支成長的花

華筆:

憤怒的衛慧已經走出了青春期。

在中國的時候迷亨利·米勒，迷可可·夏乃爾，到了西方卻反而迷上了禪。這一切，或者只能說時機到了。她是在普陀山上的寺廟里出生的，寺廟里有她最熟悉的聲音和氣味，她和島上法音寺的老和尚聊天，每次住上個幾天，吹一吹島上海邊的風，就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忽然之間，難懂的東西如明鏡般清晰。

衛慧的采訪約在下午三點，三點差五分的時候收到她的短信，說是要遲到十五分鐘。好吧，我開始和攝影師聊天，選擇拍片的背景。不知聊了多久，一個身材嬌小的黑衣女子來到我面前，胸前別著一朵白色山茶花胸花，她說她就是衛慧。然后她看了看時間，不早不晚剛好三點十五分，她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眉毛自信地一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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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慧是那種一到工作狀態就特別興奮的人。我們一坐下就立刻展開話題，衛慧時而側頭時而大笑，幾乎令正在為她上妝的化妝師崩潰。

談話的內容先從衛慧在紐約的生活開始。過去四年，國內媒體所知道的衛慧，是那個生活在摩登地方曼哈頓的中國女人。紐約好嗎？你喜歡嗎？聽到這個問題，衛慧的興奮又增加了兩度：紐約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

她說，到了紐約，她才知道，所謂信息爆炸的世界到底是個什么樣子。“一個信息爆炸的世界”，她特意重復了一遍，然后告訴我她在紐約的一天：在紐約，我上午也許會參加一個反對布什的演講集會，中午在曼哈頓的中心與我的出版商吃飯，下午參加一個剛戒了毒的朋友的改過自新慈善派對，傍晚去看一個非洲畫家在紐約的畫展開幕式，然后和朋友去印度餐廳吃飯，再去藝術院線看一場1927年產的德國默片，整個劇院一共才八到九個觀眾！

而且，“在紐約你可以學到任何無法想像的稀奇古怪的東西”。衛慧告訴我，瑜伽、冥想、禪定，這些在紐約都可以學到，現在紐約人還流行一種消除黑眼圈和眼袋的操，眼部肌肉哪怕再小，也可以通過鍛煉來塑造——你看，像這樣，眼睛用力向上看，手按在眼瞼肌肉上，在兩種方向上用力……她一邊說一邊就要教我，正要上眼妝的化妝師再度崩潰。

信息爆炸的世界，她又嘆了一口氣，說在紐約的一天抵得上別的地方的一年，又說她去過全世界那么多地方，惟有紐約和上海，是令她最最激動的。

紐約不適合愛情

“那么，你在小說里寫了那么多愛情，紐約是不是一個適合發生愛情的地方？”衛慧的最新小說里寫了一個上海女人在紐約遇到了兩個完全不同種類的男人，擁有了兩種完全不同的愛情體驗。

聽到這個問題，衛慧有一點黯然：《欲望都市》那么受歡迎，因為里面的紐約是真實的，紐約是一個什么都可能發生的地方，惟獨不會發生愛情。她告訴我，在紐約，你可以很容易結識要好的朋友、要好的生意伙伴，可是男人，很難。

她還說，紐約的男人早已被寵壞了，他們就像孩子，而不是男人。衛慧曾經看到過一個數據，說在曼哈頓，未婚單身女性與未婚單身男性的比例是四比一，每個可以約會的曼哈頓男人，總有四個女人等著搶。她說還有個數字是六比一，也就是說六個女人搶一個男人。不過，懷著美好的心愿，衛慧寧愿相信四比一是真的，“否則豈不更加可怕”？

紐約速度實在太快，紐約的男人被寵壞了，所以，跟紐約男人約會幾乎毫無浪漫可言，一切都只是奔著一個主題而去：上床，而且要快，沒有人和你談心情，也沒有人和你談情操。

紐約不是一個適合愛情發生的地方，那么衛慧心中的愛情究竟應該以何種方式展開？

衛慧過去寫的愛情幾乎都是帶有青春味道的瘋狂激烈的故事，在最近的小說里，衛慧開始追求穩定長期的兩性關系。衛慧說她對愛情的理想，已經回到非常傳統的層次。她相信愛情，并且相信愛情能夠令人在身心兩方面都變得更好。

所有的女人都會碰到這樣的問題，信仰愛情，但是又很難拒絕誘惑。衛慧認為，女人應該忠于自己的感情和內心，假如碰到了誘惑，她有選擇接受誘惑的自由，也有選擇不接受誘惑的自由，惟一需要記住的就是，無論選擇了什么，要做好接受后果的準備，為自己的行為負起責任。

上海是家

除了紐約，因為工作的原因，衛慧這幾年也走了很多國家和城市。她說她很喜歡旅行的感覺，旅行讓她接觸到各地的讀者，她說西方讀者真的很純，有的讀者會直接大膽地寫信給她，告訴她他們是多么地愛她。在《疾走勞拉》里扮演勞拉的那個德國女演員也很喜歡她的作品。

因為喜歡禪，衛慧對日本情有獨鐘，她也喜歡倫敦的時髦，喜歡這個時尚發源地。衛慧驚訝地發現自己有很多好朋友都在那兩個地方，于是便認定了自己與日本和倫敦很有緣。不過最令衛慧難忘的，卻是阿根廷的布伊諾斯艾利斯。她說，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她去看人跳探戈，那是一幢很古老的房子，頓一頓地仿佛有灰塵從天花板上落下，她覺得自己好像宛如身處王家衛的電影，甚至比王家衛的電影還要美。衛慧對阿根廷男人非常欣賞，擁有拉丁血統的當地男士每一個都很帥，他們的身上有一種打動人心的驕傲，他們從不承認自己是南美人，而說自己是歐洲人。

紐約是一個瘋狂的都市，當然會令人受不了。衛慧說自己是一個容易緊張的人，紐約太快了，快得讓人停不下來。所以，每隔一段時間，她還是要回上海休息。

“我從來沒有離開上海”，衛慧這樣對人宣稱。這四年，除了紐約和旅行，每年幾乎有一半的時間里，衛慧是住在上海的家里。很多人以為衛慧一直在紐約，那只是因為如今的衛慧已經學會了低調。在上海她總是靜悄悄，靜悄悄地享受上海觀察上海。

對衛慧來說，上海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方，但是上海沒有紐約那么快，至少還沒有到那么瘋狂的地步。在上海，你可以馬不停蹄極度忙碌，也可以突然停下腳步，找個咖啡館看一下午的書。在出版業發達的紐約，你可以讀到一切意想不到的書，可是衛慧是個用中文寫作的作家，她需要讀書，而且需要中文的書。上海有最新的中文書，又有美國都看不到的便宜的電影，這些都讓衛慧無法離開上海，而且上海還有媽媽——“我喜歡媽媽的綠豆湯、媽媽的雞湯，我一定要經常吃到媽媽的菜，這不僅是生理上的需要，也是心理上的需要”。

衛慧認為上海是和自己在骨子里相通的城市，她無法離開這里，這里才是她的家。

禪是一枝花

這幾年，衛慧變了，除了學會了低調，另一個令人無法忽視的標志就是，衛慧如今迷上了禪。

在中國的時候迷亨利·米勒，迷可可·夏乃爾，到了西方卻反而迷上了禪。衛慧所熱愛的東西，也許有些不可思議，或者只是時機到了。

一切都因距離而起。衛慧說自己與禪早已有緣，但是過去太憤怒，讓她無法安靜下來。

孤身一人去了美國，遠離了國內的是非，她才突然能夠靜下心來讀書，瘋狂的西方又讓衛慧對東方的傳統異常敏感，忽然之間，難懂的東西如明鏡般清晰。

按照因緣的說法，時機一到猶如水到渠成，一到紐約衛慧就遇到了兩位著名的禪師。和禪師交談后，衛慧對禪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禪書里的語言與故事，讓衛慧進入全新的世界。

衛慧如今還是經常去普陀山。她就是在普陀山上的寺廟里出生的，寺廟里有她最熟悉的聲音和氣味，寺廟的一切都令她感到親切和安靜。在島上，她和法音寺的老和尚聊天，每次住上個幾天，吹一吹島上海邊的風，就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按照江湖上流傳的說法，衛慧一度還想入佛門。衛慧對此只是笑笑：“人在一瞬間會有千千萬萬個念頭閃過，有些人會把這些念頭說出來，有些人不會，我只是比較誠實，我不在乎告訴別人我曾經有過的念頭?！?/p>

不過衛慧認為，自己不會入空門，也許有一天會，但絕不是今天。不是舍不得花花世界的誘惑，只是還沒有到那個程度。衛慧告訴我，她的老師修的便是那種非?？炭嗟亩U，但是她目前信仰的是“大隱隱于市”的禪，不是拋開一切去深山老嶺隱居，而是穿著時髦的衣裳，在最繁華最瘋狂的城市，擁有安穩、平衡的內心。

聽了衛慧的話我漸漸相信，禪，就是當人成長到一定程度，開在心里的一朵花。

生活高于寫作

衛慧說過：“我只是個餓了吃飯，困了睡覺，你刺我一刀會流血，你抱住我會溫暖的人?！彼f自己實在只是個普通人，“美女作家掌門人”不是她所要的稱號。

說起寫作，衛慧對自己最滿意的作品是《像衛慧一樣瘋狂》。八萬字的小說一氣呵成，一刻不停地寫，感覺自己仿佛被一種力量所控制，人和筆都成了書寫的工具。后來的作品，有些雖然取得商業上的巨大成功，卻再沒有讓衛慧擁有如此的感受。

瘋狂、憤怒、尖叫，這些都是衛慧過去愛用的詞。那時候衛慧還喜歡一個詞“惡之花”，她說她喜歡用精致華美的語言描寫黑暗憤怒的生活?！拔乙獝褐?，不要惡之草”，哪怕是惡惡地長出來的，也要是朵花。

不過這些詞語如今已經成為歷史。每個人都有憤怒、叛逆的階段，但人總是會長大，人要學會告別過去。就像亨利·米勒，過去被衛慧視之為精神上的偶像，寫作上的父親，現在卻已經很久沒有讀過，衛慧說，“我很感謝亨利·米勒，但是我不能一直停留在偶像的腳下，人總要超過自己的偶像。”

修禪改變了衛慧的生活，同時也改變了衛慧的寫作。這次遇到衛慧，一個明顯的感覺就是衛慧比從前低調了、也比從前成熟了。訪問中，衛慧屢屢告訴我她對如今的生活有了些什么認識，語氣里有一種迫不及待要與人分享的味道，這是一個進入了生命嶄新階段的人才會有的興奮。

“以前我總是覺得寫作就是生命，寫作是高于一切的東西，現在我覺得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寫作已經讓位于生活。”憤怒的衛慧已經不再，走出青春期的衛慧，更加喜歡體會生活里的平淡真味。對于寫作，衛慧抱著順其自然的態度，對于評論界的批評也抱著看開的態度，把是非評判交給歷史。

衛慧甚至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迷戀物質。剛到紐約的時候，衛慧是個購物狂人，有一陣子天天要買衣服、鞋子。漸漸地她的注意力轉向了精神方面的事物，購物狂歡終告結束。她說她如今穿衣服也簡單得多，衣服大多是黑或白，以前從來不穿的牛仔褲，也成了她喜歡的著裝。當然，不再執著不等于完全放棄，得道高僧也會愛吃奶油蛋糕，衛慧對時裝鞋子的愛好，也是是衛慧成為衛慧的原因之一。衛慧告訴我，她現在喜歡Marc Jacobs、BCBG、Miss Sixty和BEBE的衣服，她的首飾是朋友從阿聯酋帶回的禮物。熱愛上海和紐約的衛慧，只做時髦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