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0歲那年,姐姐師范剛畢業,用父母是雙知青得來的一個返城名額回到上海,在一所小學教書,很快成為學生都喜歡的老師。
第二年的夏天,母親病重住進醫院,每況愈下。姐姐從上海趕回鄉來。父親愁白了頭發,我成天淚眼迷離,只有姐姐沒有倒下,奔前走后。熬了半個月,母親只剩下最后一口氣,戀戀地看著我,蠕動著蒼白的雙唇,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姐姐牽看我的手,撲通一聲,跪在了病床前,緊緊握著母親的手,抽泣著說:“放心吧,我一定照顧好弟弟!”
回家前,姐姐在上海交了一個姓許的男朋友,雙方感情很好,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那時,姐姐常常跑到十幾里外的郵局給許哥哥打電話,每次回來,眼睛都紅得驚人。姐姐假期休滿后,帶著我一起回到上海。許哥哥來車站接我們,笑容淡淡的。起初幾天,姐姐和許哥哥為我四處奔忙,帶我去拜訪一些校長、老師,極力想把我辦回上海讀書。我也努力表現,但是最終未果。
后來,許哥哥和姐姐開始吵架,我隱隱感覺到好像是因為我。在他們又一次爭吵時,我一個人出了門,躲到附近的公園,抽搭地哭。姐姐好不容易才找到我,看著我一臉淚,第一次當著我的面大哭,抱住我說:“我們回家吧!”
姐姐哭紅眼睛,終于還是拉著我的手,踏上了西去的火車。許哥哥是家里的獨子,他父母以死相挾不讓他隨姐姐到青海去,何況還有我這個拖累;而姐姐也不想扔下我不管,寧愿放棄整個上海,放棄她第一次愛情。
就這樣姐姐把檔案轉回家鄉,在鄉里的中心學校教書。
初一那年冬天,天氣特別冷。學校的被子太單薄,我每晚都得穿上厚厚的棉外套,躲進被窩才能勉強入睡。
一天姐姐到縣城聽課,大清早跑來學校看我。她走進宿舍時,就我一人還躺在被窩里。姐姐叫醒我后,嚴厲地責問道:“怎么還在睡懶覺?!”我支支吾吾:“晚上太冷了,夜里睡不塌實,早晨老睡不醒……”姐姐不再說話,輕輕替我撫平睡皺了的棉外套,轉頭看向窗外,不讓我看見她濕濕的眼睛。
第二天傍晚,我和同學參觀完一座水電站回來,宿管老師告訴我,姐姐給我送了床厚實的棉被過來。我興)中)中地跑回宿舍一看,原來姐姐把她惟一的那床花被子給了我。打開被子,里邊還有兩顆蘋果和一封信。那時蘋果可是稀罕東西,而且是我最愛吃的水果。 那床棉被很溫暖,我卻沒有考慮姐姐怎樣度過寒冬。我甚至那個周末都沒回家,而興高采烈地和同學去逛雪后的縣城。星期一的上午,班主任急匆匆闖進教室,斟酌著說,昨晚你姐可能因為夜里冷,在屋里生了只火爐,半夜燃著了從書桌掉下的作業紙,燒著窗簾引起了大火……趕快上縣醫院,正在搶救你姐
當我趕到醫院時,醫生已經宣布搶救無效,護士正一件件地拆除姐姐身上原本用來維生的儀器。我像瘋了似的撲上去,握著姐姐布滿水泡變了顏色的胳膊,拼命地搖她、叫她,直到嗓子完全嘶啞。
那小時候讓我依偎的姐姐,那拉著弟弟走上火車哭泣的姐姐,那為了一塊橡皮替我著急的姐姐,那寧愿自己受凍、一直無私愛我的姐姐,真的就這樣走了嗎?……
傳說中,每個小孩都有一位守護天使,時時刻刻,天使都看護著他的小孩,但如果過于細心,天使的翅膀會變得笨重,再也飛不起來……
姐姐走了,我才懂得什么是愛,可是姐姐再沒有給我愛她的機會了,再也聽不見我一遍遍含淚的呼喊。那一年姐姐剛滿20歲,也永遠只會有20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