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東暉 楊中旭
“入世”之后,“入市”成為中國的新目標。如果中國在謀求“入市”,與對手談判的過程推動了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進一步深化,則未必不是好事
6月3日,美國商務部禮堂舉行了一場歷時5個小時的聽證會,主題是“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坐在評判桌前的9名委員來自美國商務部、貿易代表辦公室、國務院、財政部、勞工部,多為副部長或助理部長。
11名陳述人中10人來自美國,包括國會議員、律師以及鋼鐵、家具、造紙、炊具、紡織、鑄造等產業協會和企業的代表,還有一直對中國心懷戒心的勞聯-產聯代表。這些人基調只有一個:中國目前盡管發展很快,但仍不符合美國衡量市場經濟的6項標準,因此不能給予中國市場經濟地位。
相形之下,惟一的中方代表、中國駐美大使館公使銜商務參贊戴云樓顯得有些勢單力薄。他代表中國政府作了不到10分鐘的發言,沒有回答問題,便匆匆離開會場。在現場旁聽的中國商務部公平貿易局出口一處處長劉丹陽、中國機電商品進出口商會副會長劉美昆等中方代表除了向美方提交相關陳述材料,表現也非常低調。
戴云樓告訴美國人:“現在到了美國改變以前非市場經濟國家定義,承認中國市場經濟地位的時候了”;“今天中國經濟與數十年前的中央計劃經濟已完全不同,中國1978年開始經濟改革,1992年設定市場經濟目標,2002年向世界宣布初步建立市場經濟體制。”
現場氛圍,既不“激烈”,也無“抗辯”。這也當在預料之中,因為美方舉辦這個聽證會的目的,主要就是要聽美國人自己的意見,而不是讓中國人來申辯的;而中方也主要是來聽聽美國人的意見、看看美方的態度,不是來正面交鋒的。
“入世”之后圖“入市”
中國市場經濟地位問題,其實是中國加入WTO的遺留問題。1986年中國申請“復關”時,自己并不承認要搞市場經濟,直到1992年,中國才正式確立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目標。當時中國首席談判代表龍永圖感嘆:“為了‘市場經濟這四個字,我們談了6年。”
在后來的中國“入世”談判中,與市場經濟有關的一系列問題成了談判的焦點,以致在中國最終加入世貿組織的協議文本上,留下一些過渡期條款的“尾巴”,其中之一是:允許WTO成員在15年內在對華商品反傾銷調查進行價格比較時,可以認定中國為“非市場經濟”國家。
對外經濟貿易大學中國WTO研究院院長張漢林教授對本刊說,這是必要的妥協。商務部研究院副院長李雨時研究員也指出,那時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的確沒有完全確立。
美國產業界正是抓住這一點,要求政府用足這15年。戴云樓在聽證會上特意就此進行澄清,他說,15年是“最多”,而不是“最少”。
在中國成為WTO成員兩年之后,“市場經濟地位”問題再度浮出,中國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吳邦國、總理溫家寶最近訪問歐洲時都要求歐盟給予中國市場經濟地位;前不久吳儀副總理赴美主持中美商貿聯委會時,也將之作為重點問題來談,并有所斬獲:美方同意與中方開始討論認定中國市場經濟地位的問題;菲律賓、新西蘭、新加坡、馬來西亞已先后認定中國為市場經濟國家,與澳大利亞和歐盟也在商談中。
觀察家指出,中方所以如此重視這個問題,除了遏制反傾銷這個中國外貿的“攔路虎”,為企業謀求更公平競爭環境的目的外,還有“政治訴求”的意味:中國改革開放進行25年,經濟體制變化翻天覆地,中國還被認定為“非市場經濟”國家,這不公平,也不利于國際地位的提高。爭取市場經濟地位,是中國謀求在世界經濟格局中更平等的地位和更大話語權,
“入市”背后是政治博弈
不可否認,中國經濟25年來朝市場經濟目標大步邁進。根據著名經濟學家李曉西主持的《中國市場經濟發展報告》測算,2001年中國市場化程度已達69%,超過了60%的世界市場經濟國家臨界線,因而中國專家認定中國是“發展中的市場經濟國家”;美國國際經濟研究所高級研究員拉迪認為,在所有新興市場經濟體中,中國是最開放的國家之一,或者說是開放程度最高的國家;美國傳統基金會和加拿大弗雷澤研究所等著名智庫對世界各國和地區的經濟自由度排名中,中國的名次高于美國認定的市場經濟國家俄羅斯10~15名。
但張漢林和李雨時均指出,“承認”的背后,是復雜的政治博弈。“美國的舉動,不過是為了逼中國讓步以獲得好處罷了”。
國際關系中從來就沒有單純的經濟問題,政治因素、國家利益、意識形態雜陳交融,錯綜復雜。美國可以承認俄羅斯、印度這些被其認為擁有“民主制度”的國家為市場經濟國家,卻難以理解中國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歐盟可以承認北約東擴后前獨聯體國家為市場經濟國家,卻在給予中國市場經濟地位問題上受到美國牽制。
今年4月,中美商貿聯委會同意成立中國市場經濟地位工作組,著手討論中國市場經濟地位問題。6月3日的聽證會只是中美雙方為解決這個困擾中美經貿關系多年的老大難問題邁出的第一步。
主持聽證會的美國商務部助理部長約胡姆稱,工作組或聽證會都不會重新評估中國的非市場經濟地位,任何中國從非市場經濟地位“畢業”的決定,不管何時做出,都要經過與美國《1930年關稅法》及修正案的有關條款一致的正式、準司法的程序。
據透露,中方尚未正式向美方提出要求承認市場經濟地位的申請。約胡姆稱,美國承認俄羅斯市場經濟地位從申請到完成需要18個月,而“考慮中國的問題恐怕要更復雜。”
美國商務部部長埃文斯上月底曾在一份聲明中強調,美國《1930年關稅法》中規定的勞資和匯率兩項標準將是美國政府衡量中國市場經濟地位重點考慮的問題,除非中國通過這些標準的檢驗,否則就無法獲得市場經濟地位。當被問到:“中國要獲得市場經濟地位的承認,人民幣是否應當自由兌換?”埃文斯回答:“絕對是。”
看來美國人是緊緊抓住了匯率制度和勞工標準兩大焦點,特別是把要求中國放棄盯住美元的匯率制度,當作允諾承認中國市場經濟地位的籌碼。
今年的美國總統大選,兩黨及其支持勢力圍繞中國問題的炒作主要是經濟,尤其是人民幣匯率和“中國制造”對美國人就業的沖擊,這正涉及美國標準的前兩項,另外美國對中國知識產權保護狀況,履行市場開放承諾,一些政府部門產業政策的非議也鬧得紛紛揚揚。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正處于政治勢力角逐的槍口之下,要得到美國政府的認可,難上加難。美國著名財經新聞機構彭博通訊社發表文章認為,布什政府不可能在大選年給中國市場經濟地位,如果民主黨人上臺,今后4年恐怕也難。
當以“入市”促繼續開放改革
有人把中國爭取市場經濟地位的認定稱為“入市”,“入市”之路從目前看任重道遠。
從微觀看,官方鼓勵企業和行業先取得外圍突破,再謀求整體的突破。比如此次美方聽證會,中方就派出了機電商會的代表。機電商會此次向美方提交了13頁的報告,要求認定中國機電行業的市場經濟地位。
從宏觀看,以市場經濟體制“獨立的企業制度、有效的市場競爭、規范的政府職能、良好的社會信用、健全的法治基礎”五大特點衡量,中國還存在不足:“審批經濟”仍有市場,官商合一并未消失,行政干預時有發生,暗箱操作尚未根除,金融體制有待改善,要素市場仍需發育,信用體系急需建立。因此,繼續深化經濟體制改革,轉化政府職能,提高經濟調控的能力和技巧,仍是中國在“入世”后需要加快的進程。
這個進程與美國的標準無關,但中國25年改革開放的歷史證明,改革與開放是相互促進的,如果中國在謀求“入市”,與對手談判的過程推動了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進一步深化,則未必不是好事。
力圖邁過美國認定市場經濟地位這道門檻,是為了中國真正邁進成熟市場經濟的門檻。中國的“入世”之路走了15年,相信中國的“入市”之路不用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