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丕志
我是一名在機關工作多年的老科員,我心里感到很自豪。人家都說我是白領階層,這話我愛聽,這說明在機關工作的人體面、優越、高雅,‘令人羨慕。人家還說我講文明、懂禮貌、有人情味,我認為說的有道理,這是對我的認町和鼓勵。可是不久前,在和一位老同學喝酒聊天時,他卻說我變了。我連忙討教,讓他說具體點兒。他瞅了我一陣,皺皺眉頭,卻又說,說不上來。我心里在想,八成是他對我的工作我的社會地位羨慕過了頭。
我的生活特點是寫并快樂著,這里的寫指的是寫文件。誰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人說母親生了孩子,當她給孩子喂奶的時候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也有人說,作家寫出了自己滿意的作品,當他為他的作品畫上最后一個句號的時候,他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人說畫家畫出一幅優秀的作品,當他拿著畫筆最后為他的畫題款的時候,他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其實,人們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在這個世界上,坐機關的人,他寫完一個文件,當有關領導在文件上簽署同意印發的時候,他就是世界上最為幸福的人。我的工作就是每天端坐在辦公桌旁,根據有關領導的指示,創作文件。之所以說創作文件,因為寫文件是一種創造性勞動。機關的功能就是發文件。這寫文件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為了寫好一個文件,我常常絞盡腦汁。一個文件就是我的一篇作品。作家寫稿子,一天可寫幾千字,寫文件就不那么容易了。為了寫好一個幾百字的文件,我經常耗時個把月,修改十幾遍。有時文件下發后卻發現有錯別字或者一兩個標點不夠妥當,為此沒少挨領導的批評。不過這算不了什么,領導的批評是前進的動力。最近一個時期,我發現我一天不寫文件就受不了。一到雙休日,就是我最難熬的日子,因為我不能寫文件。
看報是我的一大愛好。如果一天不看報,我就會抓耳撓腮,兩天不看報,我就會茶飯不香,三天不看報,我就會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一次我回鄉下老家小住,發現老家沒有報紙。我強忍了一天,可到第二天我實在忍不住了,便到鎮上去買報。可到鎮上一看,竟然沒有賣報紙的地方。正在發急,忽然看見一家肉鋪的案子上放著一疊報紙,我忙走過去問這報紙賣嗎?那位屠夫就用一種奇怪眼光看著我,手中殺豬的刀子也握緊了,看來,他把我當成了無理取鬧之人。在鄉下,人們需要的是豬肉而不是報紙,而對于我來講,需要的是報紙而不是豬肉。我怕產生誤會,就站在一邊不吱聲了。我發現,有一個人買了十斤豬肉,屠夫就給他包上了一張完整的報紙。于是,我趕緊掏出一張百元人民幣,要求買十斤豬肉。可那個屠夫一刀下去,剁下來很大一塊肉,將肉上秤一稱,有十二斤,我說全買了。屠夫一高興,非要用一個大塑料袋來裝,說是因為我買得多,應該獎給我一個塑料袋。我急了,趕緊說,用報紙包就行了。那個屠夫直夸我,說一看我就是一個知書達理的人,凡事都替別人著想。可他哪里知道,那十幾斤肉我并不在乎,在乎的卻是那報紙。
鼓掌,是我在機關工作許多年練就的一門功夫,我能掌聲響時間長而手掌不會感到有任何不適。鼓掌是大有學問的,每當領導講到激動時,我便帶頭及時給以掌聲。領導啥時需要掌聲,我十分清楚,這是多年積累下的經驗,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掌握的。鼓掌既要熱烈,又要文雅,有板有服,恰到好處,不可以隨便拍巴掌的。以前有位秘書給領導寫講話稿,為了體現工作細致,總愛在段落中間寫上(請稍等、此處有掌聲),用以提醒領導歇下來讓大家鼓掌。哪料后來新上,任的領導不知其中的奧秒,在念講話稿時,將括號里面的“請稍等,此處有掌聲”一氣念了出來。會場頓時掌聲雷鳴,緊張得講臺上的新領導四下張望,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看來替領導想得過細不一定是什么好事,這位秘書以后當然不再是什么秘書了。前車之鑒,我寫講話稿就從來不在段落間夾帶括句提醒領導注意停頓,等著大家鼓掌。但為了保證領導的講話效果,我經常坐在,臺下夾在代表們中間,一旦領導同志的講話稿念到我認為的關鍵處,便見逢插針帶頭鼓掌,效果、氣氛都不錯,領導就更加神采飛揚。鼓掌真是機關的一門學科,在機關工作,必須深諳此道。不知不覺,我有了鼓掌、的習慣,一遇到新鮮的事兒高興的事兒就情不自禁鼓起掌來,以至不分地點場合。比如在家里,老婆有時嘮叨這有時嘮叨那,我聽著聽著,經常莫名其妙地鼓起了掌。老婆不但沒有因為我失態而生氣,反而夸獎我終于明白事理了,長進了,不再把她的話當耳旁風了,已經很在意她了,沒有男人的臭架子了。其實我長進了什么啊?我有時把她恍惚成了我的領導!有一天,一個瘋子在大街上大喊大叫,不知為什么,我忽然鼓起掌來,大街上的人就把目光從那瘋子身上轉向了我。我趕緊解釋,說那瘋子的話有一句是絕妙的詩,正當大家半信半疑時,我乘機溜了。
一位朋友說我機關呆久了呆出了毛病,列出幾條癥狀,我連忙拿起筆做起了記錄。可沒寫兩個字就覺得不對勁,因為他并不是我的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