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央
美國與墨西哥邊境的溫莎堡醫院。
溫莎堡是世界上最富有浪漫色彩的宮堡———英國王室的所在地。這所醫院以“溫莎堡”來命名,可見其良苦用心。
珍妮仰臥在手術臺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碩大的鼓形無影燈,盡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她是個剛出道的妓女,要拿掉不知是哪個男人的種,便向醫生提出作刮宮手術。
她已經作過術前注射,據說這一針注射能使她很快進入夢鄉,并且陶醉在快感之中。然而,她現在既無睡意,又感到難受,內心比注射前更加緊張、更加恐懼。她覺得這樣躺著完全像一頭被人行將宰殺的動物。
托馬斯醫生安慰她說:“小姐,不用擔心,一項小手術,幾分鐘就可以結束。”
麻醉師給珍妮套上麻醉罩,并要她數數字。珍妮數到“15”時便進入了睡眠狀態。
手術最初進行得很順利,但當托馬斯醫生開始第二遍刮宮時,麻醉師發現病人血壓在降低,就提醒他:“托馬斯醫生,病人失血較多。”
“沒什么,”托馬斯應道,“只是稍微有些變化,剛才她一直很穩定。”
麻醉師采取措施后,病人的血壓略微上升了些,但她的血液卻紅得像櫻桃。
托馬斯看了看血壓計,便覺寬心了,“再過幾分鐘,手術就可以結束了。”
麻醉師擦去前額的汗珠,他再次掃視了一下麻醉機,情況正常。他又伸出手翻翻珍妮的眼瞼,卻發現沒有絲毫的彈性,病人的瞳孔已經明顯擴散。
“糟了,糟了……”麻醉師驚恐萬狀。
病房里,珍妮全身被裹著白布單,一條靜脈滴注管注入左臂,另一條靜脈注管注入右頸部。一束陽光直射到她的頭部和上半身,使本來陰森森的場面增添了幾分恐怖感。除了呼吸機發出的有節律的“咝咝”聲外,在她的身上見不到任何生命跡象。
看著這一切,新來的華裔女醫生蘇姍大惑不解:“一個好端端的健康人,不過作刮宮的小手術,居然成了活死人,天呵,這究竟怎么回事?麻醉師當時為什么不把麻醉機關閉?”
托馬斯不以為然,漫不經心地解釋:“患者這樣的結局,不過是命運之神變化無常的手指突然一轉,這不是我們所能預料的。手術中麻醉和誘導均無差錯,但病人卻從此昏迷不醒,患了大腦低氧癥,即腦袋瓜沒有得到所需要的氧氣,懂嗎?”
“這類并發癥經常發生嗎?”蘇姍又問。
“不!”托馬斯搖搖頭,“極其罕見,大約為十萬分之一。”
“但她個人的概率卻是百分之百。”
蘇姍拿起珍妮一只手,只覺冷冰冰、軟綿綿地沒有絲毫活力,她橫直不明白:“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可怕的現象?”
“什么可怕的現象?”托馬斯神經緊張地反問蘇姍,一邊趕忙檢查心臟監視儀的工作情況。少頃,他又說:“噢,你是指她死活不明。對了……你倒提醒了我。”
托馬斯轉而對住院醫生米歇爾吩咐:“你去請神經科醫生再給病人會診一次,如果確診腦死亡,我們也許可以取腎了。”
“取腎?”蘇姍大驚失色地問道。
“嗯。”托馬斯雙臂一攤,兩手搭在床欄上,“如果她的大腦完了,就是說腦死亡,那么我們不妨取出她的腎臟提供給別人。”
“也許她會醒過來呢?”蘇姍執著地反問。
托馬斯聳聳肩,“我們必須正視現實,腦電圖呈現空白,大腦壞死,幾乎沒有人會再蘇醒過來。你又不能做腦移植手術……”他戲謔地瞪了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醫生一眼。
也許米歇爾領會了托馬斯醫生的弦外之音,兩人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蘇姍漲紅了臉,但仍固執地說:“即使要取腎,也得先說服家屬同意。”
“當然,”托馬斯又聳聳肩:“可是,這個活死人是印度來的妓女,舉目無親呵。再說,印度女人為了辦嫁妝,說不定會樂意出賣自身的器官哩!”
早在香港的醫學院讀書時,蘇姍就知道印度是世界上最大的人體器官買賣市場。在這個國家里,腎臟、眼角膜、血液、皮膚和骨骼都可以販賣,馬德拉市和孟買等地是眾所周知的腎臟供應市場。西方發達國家和海灣富裕國家的人都愿意到印度做器官移植。在意大利,曾出現一種奇特的廣告:印度游,十二萬美元,包括來回機票,食宿導游費用,還有一個腎臟和抗排斥藥物。
對于印度的窮人來說,賣腎收入可算是一筆可觀的財富,足夠還清債務、辦嫁妝和買一輛汽車。這種生活與一日三餐無保障的貧困可謂是天壤之別。于是賣腎的隊伍日益壯大,更多的窮人力圖抓住這一發財致富的機會。很明顯,人體器官買賣是富人對窮人依仗財勢的剝削,也是極不人道的。有消息說,歐洲每年正式登記的器官捐獻者為一萬人,而實際做的器官移植手術卻有二萬例,這意味著有一個相當活躍的地下人體器官盜竊和販賣網絡。
蘇姍來醫院工作僅半個月,竟有十二名病人莫明其妙地變成了植物人。難道溫莎堡醫院內有人在干著慘絕人寰的骯臟交易?想到這里,她不寒而栗,脊背直冒虛汗。
蘇姍向男友大衛吐露了心中的疑惑:“死亡有原因,而那些昏迷病人卻沒有……至少到目前原因不明。”
“可是死亡并不總是有明顯死因的,那也是解剖尸體的目的。”大衛回答。他是一位律師,總是從職業的角度分析疑難問題。
“這下你擊中要害了。”蘇姍若有所悟:“一個人死了,醫生可以解剖尸體,從中發現死亡原因,以此來豐富醫學知識。但是,對昏迷病人,醫生不能隨便解剖他們,因為他們還在死亡線上徘徊。那就使得后一種‘解剖更重要,即活體解剖,只要這個醫生膽大妄為。”
大衛點點頭表示贊同,“或許還有更深層的原因。”他了解到,逃到美國的一些海地難民經常接到有關用一個腎臟換取居留和工作的建議。在價錢方面,一顆腎臟,來自西歐國家或以色列的買主會給器官販子二十萬美金。于是,他大膽設想:“或許手術室內有骯臟的交易。”
“你是說,有人在干著超越理性的勾當?但我感到不解,當著手術室那么多人,干得那么利索,這可能嗎?”
“蘇姍,你應當知道,世上許多事情往往發生在‘不可能的場合里。”他拍拍蘇姍的手,“讓我們一起揭穿一個罪惡的陰謀吧……”
乘周日休假時,蘇姍仔細檢查了手術室所有的設備設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手術室的左邊是間輔助室,靠屏風的那面墻上有一個壁柜。打開壁柜一看,里面足以直立隱藏一個人。蘇姍用手電筒往里一照,發現隱藏得相當巧妙的一只閥門裝在通往手術室的氧氣管上。
她擰著閥門,即刻想到這里可以接出氧氣,也可以輸出其他氣體。她興奮起來,如果從這只閥門輸出其他氣體進入麻醉罩內,病人就會產生缺氧現象,而突然中止呼吸。這種氣體必須是既能阻止血紅蛋白吸收氧氣,又能保持血液顏色不變暗。
這是一種什么氣體呢?蘇姍苦苦思索著。啊,是一氧化碳!通過這只閥門將一氧化碳謹慎地輸入麻醉面罩內,流量控制在足以引起缺氧狀態,病人吸入后血液顏色不但不變暗,反而鮮紅,從而引起昏迷。這樣,手術的一切過程顯得正常,病人的大腦死亡了,又不留下蛛絲馬跡。
蘇姍又捫心自問:這樣設想對不對呢?如能成立的話,就意味著這種行為是有預謀的犯罪,或者說是一種謀殺,其目的是使病人變成植物人,然后摘除其器官去賣大錢。什么人才會這樣干呢?殺人犯?黑社會組織?
又一名女痔瘡患者被送進了手術室。她是一名從墨西哥偷渡到美國的海地人。因手術室護士不夠,蘇姍便主動頂替做護士工作。
手術進行得很正常,托馬斯醫生最后進行皮膚縫合。
這時,麻醉師突然發現病人血壓莫明其妙地降了下來,恐怖攫住了他,又出事了!病人的心臟早搏越來越頻繁,幾乎聽不到正常的心跳。
“究竟怎么啦?”托馬斯醫生大叫了一聲,停下縫合工作,抬起了頭,“活見鬼,她怎么啦?”
麻醉師采取措施,重新給病人供氧,積聚在他前額的汗水順著鼻梁淌下來。
蘇姍見病人不能自我呼吸,本能地檢查她的眼瞼,毫無反應。她又拉起病人的眼皮一看,瞳孔大得驚人。
麻醉師全然不信,他茫然所失,只大聲喊出兩個字:“天哪!”
在醫生和護士的驚慌中,蘇姍的第六感覺告訴她,有條人影從輔助室閃了出去。
待手術室的一切工作結束后,蘇姍悄悄走進輔助室。她一拉開壁柜的門,一股汗酸味撲鼻而來,顯然有人在內隱藏多時。
病房里又多了一個植物人。不消幾天,這個無親無故的偷渡客如果沒有蘇醒的跡象,又將被送入太平間。明知沒有生還的可能,蘇姍還是企盼她能清醒過來。她畢竟太年輕了。
蘇姍用診錘在她的手腕上輕叩,想引起彈跳反射,結果沒有;再叩她膝下部,還是沒有反應。
回到家中,蘇姍將這些情況告訴了大衛。
作為律師,大衛知道世界衛生組織的一份統計,目前出售到歐洲、美國的人體器官有7000個心臟、40000個肝臟、350000個腎、1500個胰。在這些數字的后面,無疑每個器官都有一個駭人聽聞的故事或一條人命。
大衛和蘇姍下決心要揭露溫莎堡醫院的罪惡勾當。乘著黑幕,他倆潛入醫院太平間。大衛舉著手電筒仔細察看,結果在一個巨型冰柜里發現了一道暗門,暗門里面是一條地下通道。大衛和蘇姍沿通道往里走,盡頭是一間裝有防盜鋼門的地下室。
大衛用萬能鑰匙打開防盜門,推門一看,啊!這是一間地下解剖室。室內幽暗幽暗的,幾張解剖臺上蓋著藍布。藍布在昏暗的光線下變成了一種很污濁的顏色,令人毛骨悚然。
蘇姍揭開一張解剖臺上的藍布一看,霎時心驚肉跳,這具裸尸竟是珍妮。她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索性一把揭掉尸布,但見珍妮的腹部從上至下被剖開,心臟和腎臟被摘除了。
壁櫥的門開了一條縫,大衛拉開一看,里面有兩只酷似金魚缸的玻璃容器,一只盛著一顆人的心臟,另一只盛著人的兩只腎,懸浮在液體內。
看到這一切,大衛和蘇姍恍然大悟,他們終于找到了溫莎堡醫院強使病人昏迷,繼而進行人體器官買賣的罪惡證據。
現在,大衛作為病人住進了溫莎堡醫院,要做闌尾切除術。
黑暗中出現變幻不定的畫面,五彩繽紛的顏色,飛舞飄浮的物體,逐漸由小至大,由遠及近。它們在互相沖撞,碰得粉碎,又重新組合成亂七八糟的形狀。在一片混亂中出現了黑洞洞的槍口,接著是緊追不舍的場面。忽而聽到開膛剖腹聲,忽而又聞到了血腥味。接著,一張猙獰的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猙獰的面容突然裂碎,他被卷進了萬丈深淵……
大衛在飄忽不定中逐漸恢復知覺。他想轉動頭,但頭重若千鈞。他挪動雙手,雙手也難以置信地沉重。他竭盡全力勉強把手抬到肘部。他感到有人抓住他的手。他想坐起來,想知道自己在哪里。
強有力的胳膊托住他的腰、足和頭部,他被毫不費力地抬到手術臺上。
大衛仿佛聽見了蘇姍在說話:“托馬斯醫生,你要一個助手還是兩個?”
“簡單的闌尾切除術,一個人就夠了,二十分鐘我就能做完。”
大衛盡力想抬起身來,但他的頭被按了下去,“別擔心,一切都會好的。”托馬斯說。
麻醉面罩落到了大衛的面部。他覺得腹部突然一下刺痛……戴口罩的托馬斯,雙眼射出綠色的兇光……
“一切都會好的,放松些,深呼吸……”
“還要多久?”麻醉師希望手術盡快結束,眼前這位患者不規則的心律又使他擔心了。
“最后五分鐘。”托馬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著掛鐘,再看看輔助室房門。
剎那間,麻醉師發現病人的心律明顯波動著,嚇得他額頭直冒大汗。
在場的人唯有托馬斯知道,病人的不規則心律,表明他吸入氧氣的同時又吸入了一氧化碳。
突然,麻醉師又發現氧氣管閥門失靈,他馬上接上應急氧氣筒。
這下托馬斯可緊張了。麻醉機上的氧氣管閥門失靈,氣體來源被切斷,他就難以斷定病人是否吸足了那致命的一氧化碳。
托馬斯縫完最后一針時,手術室的門被推開了,蘇姍領著幾個警察走了進來。
兩個警察迅速進入左側的輔助室,不一會兒就揪出了隱藏在壁柜內的醫生米歇爾,并搜出了一只裝有一氧化碳的金屬容器。
托馬斯見事情已完全敗露,企圖奪路而逃,被身后的兩位警察反扭住雙手。
警方偵查證實,溫莎堡醫院是由黑社會組織控制的一個人體器官黑市交易窩點。不法分子在美國和墨西哥邊境的單身偷渡者和非法居留者中尋覓適當的病人,然后借口他們身上的一些小病,將他們送到溫莎堡醫院“免費”治療。如果是合適的外科病人,僅僅在麻醉中加入適量的一氧化碳;如果是內科病人,就給其靜脈注射一針丁二酰膽鹼,病人的大腦就立即被毀壞變成了植物人,而其他器官依然良好,最后由劊子手任意宰割,進行器官摘除手術,然后進行黑市交易。
警方向傳媒披露:經公民舉報,美、墨警方合作,日前查封了溫莎堡醫院地下人體器官買賣窩點,巴西籍手術醫生托馬斯和墨西哥籍住院醫生米歇爾已被捕。據悉,至少有14名病人在手術中突然昏迷后致腦死亡而被摘除了腎臟、心臟、角膜等器官。犯罪嫌疑人與南美黑社會組織有著直接的聯系,警方正在進一步深入調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