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

PART1

回到家，在玄關處換了鞋子，女兒小佳大概是聽到開門聲就跑了過來，叫道：“爸爸，你回來了。”

她一邊說還一邊擠眉弄眼的樣子，我連忙朝堂屋看去，只有佳如一個人坐在飯桌邊上，面色不善地擺著餐具。我吐了吐舌頭彎下腰，小聲說：“小佳，不會媽媽又和奶奶吵架了吧，這次又因為什么啊？”

女兒接過我遞給她的公文包和小蛋糕，只是精辟地說了一個字：“錢。”

我的臉立刻垮了下來，惹得女兒小聲“噗噗”笑出聲來，我連忙在她腦門上扣了兩個大爆栗，“還笑還笑，要是媽媽看到你這樣笑瞇瞇的，非狠吵你一頓不可。”

“喜央，你在門口磨蹭什么，進不來屋了是不是啊？”

“啊，來了來了，是鞋太難脫了嘛！”

我“啪嗒啪嗒”踩著拖鞋跑過去，女兒不忘給我一個同情的眼神——被狠吵的不是她，而是我。

我搓著手走到桌前，看到桌上的飯菜時不覺夸張地叫了起來：“哇，翡翠蝦球，哇，鍋巴雞，哇，紅燒鯽魚，今天晚上怎么會這么豐盛哦，老婆，來親親！”

佳如一掌推開我的章魚唇，“臟死了，到一邊去啦！”

我隨手摸了個蝦球塞到嘴里，裝做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左右看，“吃飯了，媽怎么還不出來，啊！好好吃！”

“喜央！說過多少遍了，吃飯前要洗手，你這樣一抓，我們還要怎么吃！”

女高音叫起來，我連忙捂住耳朵，“知道了知道了，這就去。”

“臉好好洗洗，你做了什么了，滿頭大汗的！”

“知道了——”

嘖，簡直比我媽還會管我哩。

摸了摸額角，果真一片濕漉漉的，只不過跑了一段路，就流汗成這樣，果真老了啊。

臉不見緋紅，反見青白，大概總是熬夜工作的關系，眼皮有些浮腫，或許生活太安逸了，臉頰變得胖嘟嘟的，手一捏都是肉。

側過身子，以前纖細的腰身完全不見，而是經常應酬吃喝玩樂留下的微挺的啤酒肚。

生活真是殘酷，讓曾經的翩翩美青年變成現在這油腦肥腸的模樣！

但是，為什么他沒有改變。

依舊俊挺的的身材，細長的眼睛依舊是勾人魂魄的美麗，即使在黑暗中也絲絲泛白的細瓷般的皮膚，黑色的西服體貼地勾勒出他引人遐思的腰身，狂涌至心間的是曾觸摸到那眼、那腰、那皮膚的熾熱欲念，而不是多年未見的思念。

完全沒有預料的相遇場面，完全沒有偽裝的意外相見。所以我可以毫不費力地讀取出他美麗眼中的信息，見到我的一瞬間，他眼中還有著冰冷的恨意，還有此后在我與他身邊的清秀少年相比明顯落敗的得意而不屑的神情。

不，他還是改變了啊，因為他以前眼中只有熱愛寵愛，而不會有讓人心冷的憎厭！

早就預料得到不是嗎？畢竟分開的時候他幾乎是想殺死我的瘋狂凄厲，要不是我嚇得躲在鄉下幾個月不敢出去，也許現在我已經不存在了。

那么我現在還在想什么呢，早在分手的那一天，我已與他無關！

PART2

“爸爸，香皂啦，媽媽說耳后脖子都要洗干凈哦。”

“啊？”

我嚇一跳地扭頭，小佳站在洗臉池邊雙手舉著香皂說道。

“哦。”我接過香皂在毛巾上蹭了蹭，突然想到了什么，蹲下身和顏悅色地問：“小佳啊，說實話，爸爸最近是不是吃胖了啊？”

“對啊。”女兒大概《實話實說》看多了，毫不猶豫也毫不委婉地回答。

“嗚嗚嗚嗚嗚嗚，爸爸好可憐，”我埋頭在膝蓋里哭，“小佳嫌爸爸胖了。”

小佳安慰地摸了摸我的頭說：“我不嫌，因為爸爸胖胖的好可愛，好像小浣熊呢。”

女兒，你確定你是安慰人嗎？

我抬起頭笑著點了點小佳的鼻子，卻因為看不清點到了她的嘴上，“那你就是浣熊胖寶寶了。”

“爸爸，你真的流眼淚了哎，一定又是沾水騙我假哭吧。”

我笑著擦掉眼淚，“小佳好聰明，一點也騙不了你。”

洗好臉出去，佳如已經在盛米飯了，我叫道：“媽媽，快來吃飯，你寶貝媳婦做了好多菜哦。”

過了一會，媽媽走出房門，眼睛紅紅的，似乎哭過。

吃飯時，只有我和小佳在一來一往地打趣，媽媽沉著臉，佳如冷著臉，兩人都不說話，氣氛尷尬異常，再美味的飯也味同嚼蠟。

“喜央……”

母親終于開口，我連忙來了精神說道：“什么事，媽？”

“那個，我想給你說些鄉下那些事……”

“啥，鄉下？媽，不會那些親戚又想借錢吧，我先說，我可沒有錢哦。”

“喜央……是你那最小的表弟今年考上大學了，可惜沒錢上，我們多少救濟一點啊。”媽媽喃喃地說道，“我，我記得我的那些退休工資，每個月也是你們拿的，要不用我那錢……”

“啪”的一聲，佳如把筷子猛地放在桌上，把我嚇了一跳。我轉過臉朝再次盛飯的佳如說道：“吃飯就吃飯唄，怎么和筷子過不去呢？還有媽，”我又轉過臉對媽說：“你那工資才幾百塊錢啊，現在上大學不比我那時候啊，光學費就要五六千塊，我們是存了點錢，那是小佳的教育基金呢。還有，啥叫借給他們錢啊，純粹是給，我們家又不是開銀行，天天都來借錢，就算佳如能受得住我可受不住了，想想我和佳如一個月才拿多少錢，要吃飯要消費要預存小佳的學費和基金，我還要應酬，還要給那些親戚錢……媽，佳如有兩個月沒有買新衣服了啊，我也是哦。別說了，吃飯吃飯。”

佳如的臉色好些了，財政大權都掌握在她手上，我能不小心伺候著嗎？

吃過飯，媽媽又躲回她的小屋，小佳在書房寫功課，我揉著肩膀走進臥室，把電視打開，斜坐在沙發上看籃球賽。

佳如洗過碗后走進房間，定定地看了我一會，我抬頭看她，“怎么了？”

“你飯桌上說的話是真的？”

“啥真的假的？”

“你家里好不容易出了個名牌大學生，你真的不幫他？”佳如懷疑地問。

“幫也要量力而為，我們不是也沒錢嗎？反正我又沒見過那個小表弟，他沒有錢上學，出去打工或者就窩在家里種田過完他的一生也不關我們的事情對不對？”

佳如沉默下來，過一會，她坐在床頭在床頭柜里翻了翻，拿出一卷錢遞給我，“給。”

大概有三四千塊的樣子，我吃驚地接過來，“這是哪來的錢？我們不是說不要在家里放太多現金的嗎？還有這錢給我做什么？”

佳如嗔怪地斜了我一眼，“你還給我裝傻，給你小表弟的錢！你早知道我們家有錢對不對，因為我前兩天才給你說過要換個新冰箱的！”

我抓著后腦勺嘻嘻笑起來。

“老婆，你真好哦。”

媽媽傷心或者生氣都會窩在床上，我打開燈，走到床前推了推被窩包說道：“媽，媽，起來啦，你媳婦給你的錢啦。”

“不要，我才不要她的臭錢，好像我討她錢一樣！”

媽媽扭著身子不讓我碰她，我哭笑不得。真是老小孩。

“那么我把錢拿走了哦，小表弟真命苦啊，沒有錢上學心里一定很委屈吧，打工種田還是好的，就怕想錢想得走錯路啊。”

我作勢起身，媽媽連忙掀開被子坐起來，“臭小子，你走可以，把錢留下來。”

媽媽邊點錢邊數落我：“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現在問你要錢還要你媳婦同意，以前你才不會這樣。”

“媽，以前我根本不會存錢好不好。”那時候錢不夠花就問老爸老媽要，因為我戀愛了還要吃喝玩樂。因為我工作了，而他還是大學生，所有的花費幾乎全是我掏。工資拿到手的第一天就會拉著他去逛街，買許多衣服把心愛的他打扮得漂漂亮亮是我最高興的事情。

把錢小心地放在枕頭下面，媽媽狀似不經意地說道：“前兩天我在商場遇到小嘉了。”

“小佳？”她跑商場做什么，買文具嗎？

“是文嘉，李文嘉。”

父親被氣得血壓上升吐血幾乎死亡的事情。

對自己兒子下跪請求他走回正途的事情。

和兒子戀人的父母，幾十年的老朋友毅然決裂的事情。

睡在情緒不穩的兒子身邊，防止他自殺的事情。

在要私奔的兒子面前，哭泣著祈求著舉刀自殘的事情。

——已經——全忘記了。

我起身，媽媽猶豫地問道：“喜央……你幸福了嗎？”

我轉身，露出完美的笑容：“我愛佳如和小佳，我很幸福。”

拋棄自己最愛的人所換來的家庭。

——我怎會讓它不幸福！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