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初春,一個華燈初上的夜晚。一輛三輪車在行人稀少、寂靜異常的吳興路上停住了,從車上走下兩個衣冠楚楚的男人,走在前面的那個身材較矮的漢子交代了幾句什么,就跟另一高個子一同消失在黑暗中……
轉過路口,他們來到了康平路——一幢花園洋房的門口,撳了撳門鈴,隨即一前一后被迎進了客廳。這時,主人一家正飯后圍爐取暖,舒談甚歡。這兩個不速之客的突然到來,使他們舉家不勝惶惑。只見那矮個子從大衣袋中摸出一張名片遞給主人,那名片上赫然印著“公安局偵查員 吉英民”字樣。主人端詳很久,頗為遲疑。矮個子即對主人說:“有件案子要向你李先生了解情況,能談談嗎?”主人打量一下來客,沉吟后說:“當然可以,請到隔壁書房坐。”來人環視一下,故作神秘地說:“是件機密案子,還是到樓上談吧!”同時對同來的高個子說:“你陪大家坐一會兒。”說著不容主人推辭,率先登樓,主人亦相隨登樓。他們上樓后,即將樓上主人的繼女請下樓來。
樓下,高個子和一家人無拘無束地漫談著,他還把腰間的一支手槍取出給主人親戚的小孩玩耍。侍者急忙制止,高個子說:“不要緊,子彈夾已經退下,沒危險的,讓孩子玩玩吧!”
過了大約30多分鐘,聽不到樓上動靜,主婦有些不安,即命侍者送兩杯茶上樓去,當即被高個子制止,隨后,高個子走到樓梯口對上面喊道:“張組長,完了嗎?”稍停,矮個子突然從樓上擲下一支鴉片煙槍,并厲聲對樓下高個子說:“好好問問他們,煙土藏在哪里?”樓下高個子立即拉下面孔,將彈夾裝進手槍槍膛,兇相畢露地對眾人說:“都不要動,快說!”樓下一家人面對著這黑洞洞的槍口,一個個被嚇得目瞪口呆,也預感到即將降臨的不幸。大約又過了20多分鐘,樓上矮個子提著皮包匆匆下樓,并命令樓下高個子:“看著他們,我回局去報告。”說著徑直打開大門,揚長而去。樓下高個子隨即一面喊著:“張組長!”一面急速奪門而出……
“上海縣知事”遇害
家人急忙上樓,打開主人臥室,室內的景象,頓時令全家人大吃一驚。是時,滿室有一種濃烈的氯仿氣味,主人雙手被歹徒縛著側臥在床上,面孔上罩一大塊厚厚的紗布,口鼻間堵塞著一大塊飽蘸氯仿的藥棉。家人和侍者七手八腳松開綁繩并進行急救,但終因中毒太深、窒息已久而難以挽回了。
市公安局刑偵科接到報警后,立即派員趕赴現場勘察。現場上,死者面色蒼白,僵臥床上,床邊五斗櫥的兩只抽屜及櫥門皆被撬,但未撬開(據女主人稱,櫥抽屜內存放有家人常佩帶的金飾及現金若干,未遭盜劫);窗前的書櫥被翻得凌亂不堪,一只紅木盒被遺棄在地,盒內原裝有死者生前收藏的各種紀念銀幣200余枚,已被劫去。此外,再無其他財物損失。
這位死者叫李祖夔。他父親在袁世凱做皇帝時,是北京造幣廠廠長;母親是大漢奸王克敏的妹妹;本人則任過禁煙局長,也任過上海縣知事,后開設大中華火柴公司,并經營房地產業,同上海灘上聞人杜月笙、虞洽卿、楊虎等關系密切,遇害時五十歲。遇害前,他購得康平路上這幢精美的花園住宅,卜居于此。他的長女已經出閣,這幢住宅內僅住著他和繼室、繼女等三人。他是闊綽和富有的。也許由于他精于經營,所以有人背后送他一個綽號,叫“老猶太”。殊不知,就這個綽號,竟給他招來橫禍。
公安人員經過現場勘察分析后認為,死者生前未樹宿敵,不可能是仇殺;種種跡象表明是一起有預謀有準備的盜劫殺人案。從犯罪手段來看,罪犯制造了冒充公安人員的名片,使用了麻醉劑,現場未留下任何指紋等,說明罪犯是工于心計的智能犯罪者。但從他未能撬開櫥門、抽屜等,卻又表明他并非老于此道的慣犯,很可能是流浪在社會上的前反動政府軍人所為。本案被劫的財物不多,估計他們短期內還可能繼續作案。根據現場的事后描述,刑偵科為這兩個罪犯繪制了模擬像,通報各公安機關注意協查。同時,通過對所持名片的技術鑒定,對各打字謄印社作廣泛調查,對死者的社會關系進行必要的查訪,以圖發現有益的線索。
尋找“吉英民”
不久,在福州路上一家打字社內找到了印有“吉英民”字樣的拷貝紙,原文是申請市公安局發還某扣押物品的呈現文。據這個打字社的員工回憶,來客是一個帶金絲邊眼鏡,頗有派頭的二十七八歲青年,此人長眉細目,白凈面皮,高顴骨,尖下巴,有些癟嘴,講一口帶江南口音的普通話。呈文最后署名人的姓名書匡立人。打字社對此人特征的描述,除了多一副眼鏡外,其外貌完全符合受害人家屬對主要罪犯特征的描述。由此可以斷定,此人就是殺害李祖夔的主兇。同時,偵查員們對文中所出現的兩個名字,吉英民,匡立人,進行推敲:吉匡,匡吉,難道此人姓周?
可是,人流如潮的上海,哪里去找這個“吉英民”和“匡立人”?
未幾,案情有了突破。常熟公安分局偵查員從最近的盜劫報告中,發現一個單身上門搶劫作案人的特征頗似李案中的第二罪犯,即身高一米八左右,方臉闊嘴,濃眉凸眼的高個子。這一情況的出現,證實了公安人員原先認定這兩名罪犯在短期內將繼續作案的判斷。于是就此案為突破口,抓緊破案。
過了幾天,在遠離被盜劫現場的虹口區某舊貨寄售商店,有一老婦求售一件昂貴的裘皮長袍。經留店后報告了公安部門,并請失主前去辨認,認出確系失物。于是,對老婦進行秘密監控。在監控中,發現了她與犯罪嫌疑人接頭,當場將其擒獲。經李家人側面辨認,確證果然是那天在他們家樓下監視家人的那個高個子。可是此犯奸詐狡猾,態度蠻橫,對其犯罪行為矢口抵賴,不做任何交代。偵查人員從那個老婦身上打開缺口,得知此人是她的一門遠親,叫邱華鋒,在滬居無定所,有時在她家食宿,有時又數日不歸。經對該犯的衣服物品進行細致的搜查,發現了一封寄到淮海路某坊某號轉給他的信件。當即按址前往搜查,發現此處是一間公寓底層,兩個窗子分別朝向南北兩條弄口,并有前后門兩面暢通,坐在室內即可詳細地觀察到弄內兩面動靜,這真是一間狡兔之窟。可是在偵查人員到來時,室內的床鋪被褥和生活用品雖然依舊,但人去樓空。經詢問房主,房主只知房客是去秋預付一年高額租金以后進來的,對他的職業并不了解,只見他常常包車進出,好像是個富商或洋行的高級職員。當請房主描述這個房客的面貌特征時,竟使偵查員為之驚喜不已,原來此人就是李案的那個首犯。從租賃契約上的名字,得知此人叫周占平。這也證實了原來對吉英民,匡立人兩個人名必與周字有關的推斷。可是,這個狡猾的家伙,早在其同伙失風之前就逃之夭夭了。
殯儀館露頭
這天,李祖夔的喪葬儀式在某殯儀館舉行了。殯儀館外,車馬喧嘩,大廳內擺滿了挽幛花圈,吊唁的人絡繹不絕。偵查員在其中發現了一個青年的舉止頗為可疑,他時而偷偷窺視著喪禮,時而逡巡于賓客之間。高度警覺的偵查人員,初疑他是一劫賊,可是看他對李家喪儀的注意,卻似乎又不是一般劫賊,隨即決定對他進行監視。
當天傍晚,此人又出現在人流如潮的西藏路上,但見他時而佇立街頭,時而躑躅觀望,似有所待。不一會兒,他突然闊步走過西藏路口,走進了延安路上的一間茶室。火車廂座位里,已經坐著一位身著列寧裝、頭戴干部帽的男子,室內燈光雖然昏暗,但透過此人架在鼻梁上的一副闊邊太陽鏡,偵查員一眼就認出他頗似李案中的首犯、正在通緝中的周占平。他和那青年一邊啜飲著咖啡,一邊低聲交談。機不可失,跟蹤的偵查員決定立即行動。
“李先生,那筆賬還沒還清哪。今天方便嗎?”偵查員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周占平先是一驚,隨即否認道:“我不姓李,你們認錯人了吧!”
“大家看,這位先生竟欠了工鈿想賴!”偵查員邊說邊走到身邊,不由分說,就把兩人拉起來,帶到了公安局。
在預審室里,周占平還想辯白,可是預審員不慌不忙地從卷宗里拿出一份打印有“吉英民”字樣的文件,擺在他面前,“叫你什么好呢?吉英民?還是匡立人?”周占平一見到這份文件,立刻像觸電似的悚然一驚,半晌,頹然坐下,雙手捧頭,不發一語。
在另一邊,對那個可疑青年的審訊也在進行著。經過連夜突擊審訊,終于弄清了案情:原來那個青年趙某,父母早亡,依靠祖母替人倒馬桶為生,一貫好吃懶做,結識周占平以后,走上了邪路。周的手槍、麻醉劑、刀鑿繩索等犯罪工具,就是通過趙某藏匿的。周占平還經常邀請趙到茶室、飯店吃喝,然后就相伴到各住宅閑蕩。一天,他們走過康平路李祖夔門前,周指著這幢房子說:“這家房子很漂亮。”趙某即答道:“這家人我知道,姓李,人稱‘老猶太’,非常富裕。”原來,周犯與趙某交往,正是為了探聽搶劫對象。于是,周犯就開始了作案準備,并勾搭解放前的一個舊同事邱某,開始進行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搶劫殺人的罪惡活動。
又起波瀾
在案情已全部弄清,主從兩犯都已落網,公安人員著手寫結案報告的時候,那位預審組的負責人卻依然整天對周犯進行訊問,摸清了許多情況。原來,周是國民黨軍職勤總部的一個軍官,南京撤退前派他來上海提運一批物資去廣州,周變賣了這批物資中飽私囊留在了上海。他擁有這一大批贓款,遂于解放后租住了淮海路某坊的公寓住宅,過著揮金如土的闊綽生活,但坐吃山空,終于走上了搶劫犯罪的道路。但康平路作案所得,使他大失所望。他派趙某去探聽李家喪儀是為了對李家再次作案。
周占平盜劫殺人案在移送法院后不久,突然又起波瀾。原來周犯在一起民事訴訟出庭作證時,乘機逃脫了。
在接到法院的緊急報告后,公安人員迅速研究追捕方案,預審組長胸有成竹地指出了周犯的可能去處。根據他的建議,偵查人員立即行動。當天午夜,在蘇州當地公安局同志帶領下,扣開一家人的門,周犯束手就擒。原來,在預審中,這位組長通過和周犯的談話,已全面掌握了周犯的一切社會關系,因而能迅速判斷周犯可能的去處。當周犯被戴上手銬時,他不無痛苦地說:“我佩服你們的神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