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春節前夕,安徽省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刑事審判庭里,有一對父子因綁架罪雙雙獲刑十五年。當審判長在宣讀完判決書后,這對父子淚眼相望,當場表示認罪服法不上訴。那位年逾半百的父親痛悔萬分地說:“兒子啊,都是我害了你啊!”
就是這位被譽為手眼通天的父親,在鋃鐺入獄服刑的第五個年頭,居然能穩坐高墻內呼風喚雨,利用手機遙控指揮其子實施綁架、敲詐等犯罪活動。其目的竟是為了給自己和兒子找一條在人生路上發展的捷徑。在這起震驚國家公安部、司法部等高層領導的案件偵破之余,走近這對最終在高墻內團聚的父子,我們看到的是他們追求輝煌背后的另類人生。
“少帥”原是落魄公子
2002年7月5日凌晨一時許,被燠熱的暑氣折騰了一天的安徽省界首市西城某村村民郭×夫婦剛剛進入夢鄉,家中虛掩的房門忽然被“吱呀”一聲推開了,幾條黑影風一樣地竄了進來,緊接著客廳的日光燈“啪”地一聲亮了。還沒等他們從睡意蒙中反應過來,只見五位身著黑衣黑褲,手持砍刀匕首、目露兇光的蒙面人已將他們捂住口鼻牢牢地按在床上。為首的黑衣人從鼻孔里冷笑一聲,另幾個得到示意的黑衣人就迅速將他們五花大綁在床上,并用透明膠帶死死地粘住了他們的嘴巴。為首的黑衣人輕輕一點頭,就有一個黑衣人甕聲甕氣地故意用假聲威脅他們:“我們是赫赫有名的五虎將,大駕到此只圖財,不害命,不過,你們倆可要放明白些,老實些。”脖子上被架了冰涼鋼刀的郭×夫妻在驚心動魄的遭遇面前只有拼命點頭求饒的份兒。接著,這伙人開始大模大樣地翻箱倒柜,將其家中現金、金項鏈等價值一萬余元的細軟物品洗劫一空。二十分鐘后,他們關燈走人,并隨手把屋門從外面反鎖了,只留下頭頂的大吊扇呼呼地吹個不停。直到第二天下午,感到有些蹊蹺的鄰居從門縫向里面張望時,才發現受害人郭×兩口子正冷汗淋漓地掙扎在床上。
此案引起了界首警方的高度重視。在隨即成立的“7·05”專案組的摸排走訪中,居然又挖出了“五虎將”所作的另兩起惡性案件。2002年農歷元宵節前夕,該村包工頭梁某家中收到一封裝有一顆步槍子彈的信封,并附有一張紙條,上面故意用歪歪扭扭的筆跡寫道:“本集團現需經費3萬元,限你三天內將錢備齊,等候我集團少帥的指令。否則,小心你家兒子。”落款署名“五虎將”。但令警方遺憾的是,就是這么一起性質惡劣的刑事案件,當事人竟認了,并沒有報案,而是私下經與對方通過電話討價還價,最后依照“少帥”的電話指令,將1萬元現金乖乖地放到了其指定地點。顯然,受到勝利鼓舞的“五虎將”氣焰更加囂張,于半個月后又策劃了一起綁架界首市某中學初三學生,向該學生做生意的家長獅子大開口,索取贖金二十萬元。此案經警方及時介入,在未交付一分錢贖金的情況下,人質在五天后被安全營救。但“五虎將”及其主謀“少帥”自然也成了警方緝捕的對象。不料,還未等警方查明案情,“五虎將”在“少帥”的指揮下,又弄出了這么大的動靜。
針對案情,專案組很快將這幾起案件并案偵查,通過艱苦細致地走訪和利用技偵手段,逐步將嫌疑對象的范圍縮小,最后把目標鎖定在一名叫杜自立的無業青年身上。
2002年8月16日,經過十六晝夜的守候伏擊,專案組在界首市城關杜自立的租房處,一舉將其抓獲。經審訊,這位自稱名叫杜自立的犯罪嫌疑人很快承認自己就是實施搶劫、綁架、敲詐、盜竊案“五虎將”之一的頭目即所謂的“少帥”。根據杜的供述,警方迅速出擊,將涉案的其他四名安徽籍犯罪團伙成員也悉數抓捕歸案。正在做著發財夢的“五虎將”們,根本就沒想到這么快就落入法網,昔日的“五虎將”之間紛紛相互檢舉揭發。并承認了他們在“少帥”指揮下,正加緊實施對本市某商場老板年僅8歲的兒子擬實施綁架敲詐的犯罪預謀。面對勢如破竹的形勢,通過深挖,杜自立還主動供認自己真名叫谷峰,現年23歲,老家住在距界首市一箭之地的河南省沈丘縣某鎮。
據谷峰交代,其父名叫谷保朝,五年前因犯詐騙罪經蚌埠市人民檢察院提起公訴,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終審被判處死緩,剝奪政治權利終身(1999年減為無期徒刑、2000年被減為有期徒刑17年),現在安徽省某監獄服刑,這起綁架案就是他在獄中通過手機遙控指揮兒子,再由兒子帶領眾虎將們實施操作的。
他一個正在服刑的重刑犯從哪里弄來的手機?又怎么會在高墻內遙控指揮呢?專案組認為案情重大,經層報省公安廳,很快引起了省廳領導的重視,“少帥”背后一個更大的陰謀家“軍師”終于浮出水面。
揭開“軍師”的面紗
谷保朝出生在河南省沈丘縣一個貧窮的農民家庭。小學剛畢業,他就步入軍營。服役期滿復員后,部隊領導主動把他推薦至某油田地質勘探大隊工作。可是,從小就不安分的他,根本不能遵守單位的勞動紀律。他憑著自己的能說會道和善于交際,一次次請求出差,為單位采購回大批價廉物美又十分緊俏的生產、生活物資。也正是在眾人羨慕的驚嘆中,他努力追求更為簡捷的采購手段,從而一步步地走向詐騙犯罪的深淵。1977年,他因犯詐騙罪,被河南省許昌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七年。
1982年9月,他獲減刑釋放后回到老家。可是詐騙帶來的甜頭,令他技癢難耐。不久,他又走上了從商之路,在普通百姓對商品經濟市場大潮還諱莫如深時,他已駕輕就熟了各種商業游戲,頭上始終閃爍著虛幻的光環。1985年以來,他先后牽頭成立了“華中股份有限公司”、“鑫發藥業有限公司”等多家公司,并出任總經理。其間,他采取使用兩張2000萬元的假銀行存單虛假出資方式,先后騙取巨額銀行貸款,并利用非法集資、惡意透支信用卡等方式,詐騙巨額資金。
谷保朝在兒子谷峰從部隊服役歸來后,也想讓兒子沿著自己的足跡“進步”。他一直把兒子帶在身邊,過著揮金如土、錦衣玉食的富豪生活。可是,誰知兒子并不像谷保朝想像的那樣出色。在谷保朝眼里,未曾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兒子總喜歡游手好閑,對父親苦心經營的“產業”并沒有多大的興趣。特別是谷保朝入獄后,兒子很快就失魂落魄地淪落到社會底層。谷保朝對兒子痛惜不已,每次與前來探視的弟弟相見,總是最先打聽兒子的近況。谷保朝以他人生幾十年的閱歷認為,有錢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再說谷峰,父親案發后,他無異于是從高聳的云端摔到泥地上。面對更多的是“父親是個詐騙犯”的冰冷現實,他痛定思痛,決定不再重蹈覆轍,走自己的正路。
1997年,他結婚后,憑著自己的駕駛技術,為別人開大貨車打工兩年,但除了沒日沒夜地辛苦外,工資所剩無幾。于是,他決定嘗試著自己做老板,從一點一滴干起。他先后養過雞、開過小店倒騰過面粉,甚至還賣過幾十元一噸利潤微乎其微的煤炭,但這些正當生意都以賠本而告終。2000年冬天,走投無路的他帶上妻子去廣東東莞打工,在一個私營五金廠里,盡管加班加點地苦干,除掉吃住等日常開銷,仍所剩無幾。這年春節,谷峰終于相信了父親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馬無夜草不肥,人無外財不富”。幾年來貧富兩種生活的巨大反差,令他的心理徹底失衡了。可是,面對日益規范的市場經濟運作和商家們越來越強烈的防范意識,父親那一套詐騙術早已不中用了。當然,他更沒能力像父親一樣可以向天南海北的朋友伸手“借”錢。在2001年年關之際,谷峰終于踏上了實施盜竊、搶劫的犯罪之路。
父子演繹的一段“另類”人生
在實施犯罪的過程中,谷峰也經歷了從摸索到成熟,從恐懼到鎮定,從單干到團伙的發展經歷。谷峰對發財的目標用心很專,很快糾集了一幫狐朋狗友,在狂飲海喝后,屢屢盜竊得手。他們瞄準的物品都是一些極易出手的電器,像電視機、VCD機、摩托車等。輕而易舉得來的金錢刺激,愈發激起了他們的征服欲和占有欲。從盜竊到持械蒙面入室搶劫,他們的胃口越來越大,尋求的那種作案時的刺激也越來越強烈。經過反復淘汰篩選,他們組成一個五人團伙,自謂“五虎將”。曾經歷過富足生活、走南闖北的谷峰自然成了他們的頭目,自稱“少帥”。
再說谷保朝在獄中由于能說會道,再加之他善于察言觀色,很快贏得了管教干部的信任和好感。他不斷寫各種勞改心得,寫思想匯報,自查匯報,他的匯報材料常常一寫就是80多頁。他一邊不停地安排家人在外面為自己申訴,一邊聲淚俱下地在獄中大書特書認罪悔過書,撰寫決心書,撰寫改造計劃。1999年,他被減至無期徒刑。監獄還特別照顧他,安排他負責監區門診手術室的衛生工作。
2001年春節放假期間,處心積慮的谷保朝乘機和經常來門診室看病的某監管干部套近乎。偷偷地拿出一沓鈔票請求他為自己買一部手機,還給這位監管干部手里塞了200元錢,說是過年給孩子壓歲錢。不久,這位監管干部拿著谷保朝給他的2000元錢為他買了一部諾基亞牌手機和一張面值50元的神州行充值卡。那一夜,谷保朝欣喜若狂。在夜深人靜后悄悄潛至手術室內,照著自己口袋里揣了幾年的通訊錄撥通了家人和一個個朋友的電話。通話完畢,他把手機又人不知鬼不覺地藏在手術柜的夾層里。
2002年6月,谷保朝的弟弟再次來探監時,告訴他谷峰不正干,讓他在電話里好好教訓兒子一下。谷保朝聽后,長嘆了一口氣。他早就料到自己入獄后兒子肯定會學壞。
當天晚間,谷保朝又躲進手術室里撥通了兒子的電話,先問他在干什么營生。谷峰第一次接到父親的電話其實是在兩個月前,那時父親還對他充滿希望,讓他好好干,全力以赴地籌錢,一來是為了給自己活動,以期早日出獄;二來是想給兒子安排個正當營生。當時谷峰問父親需要多少錢,谷保朝說要辦成其中的任何一件事,都需要十萬八萬的。谷峰說,我先湊十萬塊錢把您活動出來再說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谷保朝當時感動得鼻子酸酸的,握著手機舍不得放下。心想兒子長大了,血濃于水,骨肉情深啊。兒子怎么在短時間內能掙到十萬塊錢呢?他強迫自己不往壞處想。
果然,兒子在電話那頭告訴他,近半年來自己帶幾個弟兄小打小鬧地掙了幾個小錢,過得還算湊合。不過,目前手頭正做一個大活,又瞄上了一個目標,是個8歲的小男孩,據打聽,這家人做商品批發生意,很有錢。做父親的在高墻這一端,心猛地懸了起來,他詢問兒子有沒有做過類似活路的經驗,兒子說上個月敲了人家一筆,也就弄了萬把塊錢吧;想來想去,只有綁架來錢最快。風險與利益同在嘛。不久前曾綁架了一個中學生,向對方索要三十萬,不料被警方盯上了,不得已才松了手。谷保朝在那邊喜極而泣,連連稱贊:“做得對啊,兒子!做這活就要見好就收,討價還價時眼皮還要放活道些,能掙幾個掙幾個,千萬不要暴露自己才是最最重要的。”谷保朝最后又說,你目前做的這事兒容我想一想,要聽我指揮,你畢竟還太嫩了點兒。最后,他們約好以后每天晚間8點準時通電話。
第二天,谷保朝在電話里儼然一付軍師做派,作出三點指示:第一,綁架孩子不可選在學校里,那樣動靜太大;第二,千萬不可傷害人質,不能餓著或渴著孩子,保證人質安全等于保證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第三,見好就收,只要能拿到錢,立馬走人。谷保朝還為兒子考慮好了逃跑路線,甚至連兒子綁架得手后要立即把手機卡扔掉這樣的細節都考慮周全了。最后,谷保朝還動用自己所有的關系,在鄭州市河南省某旅游公司為兒子謀到一個部門經理的差事。
谷保朝說,記住,兒子,這是你最后一次干違法的事兒,從此以后要金盆洗手,穩穩當當地干好差事養活老婆孩子吧。做人哪,還是要走正路,日子才會過得踏實、坦蕩。至于被綁架的那家人,我將來出去后會再想辦法補償他們。這一番話,其言鑿鑿,其情切切,父子倆都守著電話哭了。谷峰哽咽著說:“不,爸爸,掙到錢后我一定要先救你出來。”
8月15日晚,萬事俱備,在谷保朝電話遙控指揮下,“少帥”和他的“五虎將”們又開始動手綁架了。本來約好當天晚間父子再最后一次通話,想敲定幾個細節問題,可谷保朝怎么也打不通兒子的手機了。谷保朝暗自祈禱,并自我安慰:自己這樣的老江湖怎么在這種小風小浪面前變得神經兮兮、疑神疑鬼了?
可是,第二天早晨,谷保朝就被關了禁閉。有兩位操著合肥口音的省公安廳民警來提審他。那一刻,谷保朝的汗水一下子濕透了衣衫,渾身癱軟下去了。他知道,兒子及其同伙一定是落網了。谷保朝,這位短命的獄中“軍師”,再也沒有了電話指揮“少帥”行動的從容風度。
2003年初,由于案件偵辦需要,谷保朝被界首警方押解回到他闊別已久的故鄉,再次被關進了高墻。這一次,他與兒子離得很近了。只可惜是同處于高墻電網之內,他們父子只能默默地在心里牽念著對方,因為他們被分押在同一座高墻內的不同號房。
2003年12月,因此案案情重大,按照有關規定,谷氏父子案件被阜陽市人民檢察院以涉嫌綁架罪、搶劫罪、敲詐勒索罪、盜竊罪,依法起訴至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法院歷時一個多月的審理,一審判處谷保朝、谷峰父子各有期徒刑十五年。其中谷保朝合并執行無期徒刑。就在判決書生效之際,又迎來了2004年春節,這對父子,只好揮手泣別,再次被送往勞改農場。而此后,漫漫的人生路上,他們又該作何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