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2月12日,已退休的廣西原任賓陽縣新賓區法庭庭長呂正秋接到南寧市城北區人民法院的判決書時,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時辨不清是什么滋味。值得他慶幸的是:法院認定他犯民事枉法裁判罪,判處他有期徒刑2年緩刑2年,使他免去了牢獄之災。但他今后的身份已經由一個退休的法官變成了一個罪犯,將在公安機關的監督下,低頭服法,改過自新。他在閉門思過之時,常常后悔莫及:如果自己謹慎交友,沒有認識那個叫伍文思的“地痞”;如果沒有那一個個“黑色黃昏”,那么他本可以以一個光榮退休的法官身份,頤養天年。而假設是不存在的,世界上也是買不到后悔藥的。他只能在苦澀和辛酸中回憶往事。
第一個“黑色黃昏”,他為地痞出了個制作假證據的餿主意
那個黑色的黃昏大約在2001年7月中旬的一天。時任賓陽縣法院法庭庭長的呂正秋的老友伍文思找到他說:“1999年12月,保齡球館的經理陽某,答應給我10萬元,但一直都不給。怎么辦?”
呂正秋知道伍文思是個地痞式的人物,常常訛人錢財,這次又訛上了開保齡球館的陽某了。本來他可以勸阻伍文思,但是伍文思畢竟是他的老友,拒絕他有礙面子,顯得自己不夠義氣。于是就沉吟了一下,根據他多年辦理民事案件的經驗,替他想了一個餿主意。
呂正秋問他道:“你有沒有欠條?”
伍文思一聽便心知肚明:“沒有。但我搞到了一張蓋有保齡館財務章的空白便箋,不知有沒有用處?”
呂正秋繼續指點他說:“你可以把它制成在保齡球館入股10萬元的收條呀,這樣打官司就好打了?!?/p>
伍文思聽了呂正秋的指教后,立即行動。他找到曾在保齡球館任財務,后因賬目不清已被保齡球館總經理辭退的呂某,叫他幫忙寫一張保齡球館收到他入股10萬元股金的收條。開始,呂某不愿意寫。伍文思便挑撥他與陽某的關系,并答應事成后給他一筆錢。呂某一是出于恨陽某,二是畏于伍文思的心狠手辣,便違心地給伍文思寫了一張收款條。
當伍文思拿著那張10萬元的“收款條”來向呂正秋再次請教時,老謀深算的呂正秋又指點說:“你還應該找個球館里合適的人簽個名作見證人才行?!?/p>
伍文思便找到與陽某有過矛盾的原保齡球館的工作人員鄭某,叫他作為見證人在收條上簽名,并答應事成之后給他2萬元。
晚上,呂正秋和伍文思把呂某叫到飯館里。飯后,作為法官的呂正秋,明知法院有關于民事案件立案前,不得先行調查的規定,在沒有立案時,他就親自上陣,對呂某進行問話并作了筆錄。此時,鄭某也已作為見證人在入股收條上簽了字。
呂正秋這時認為萬事俱備,便讓伍文思以10萬元入股為事由,向法院提出民事訴訟請求。
在法庭上,伍文思稱:保齡球有限責任公司資金短缺,加之我幫該公司解決麻煩事,公司總經理陽某為表感謝,同意我出10萬元入股。放股時雙方約定:不管盈虧,每月分紅金1000元給我。入股自愿,退股自由。1999年12月5日,我將10萬元現金交給陽某。陽某當即叫財務人員呂某寫了張收條,并叫球館工作人員鄭某作為見證人在收條上簽名后交給我。事后,我以謝偉強之名,在公司每月領取1000元分紅金。2001年7月,公司將球館承包給他人。我要退回入股的股金10萬元,但總經理陽某否認我入股,拒不退股金。請求法院依法審理,判決保齡球公司退還10萬元股金給我。
被告人陽某,廣西柳州人。1999年7月,他與同學、朋友一起籌資180多萬元,在賓陽縣成立保齡球有限公司,陽某為總經理。保齡球館開業后,生意曾一度紅紅火火。但不久,當地的一些地痞便眼紅起來,開始到球館鬧事。從1999年12月起,常到球館打球的一幫人,打了球不但不給錢,還野蠻地阻止客人來打球。并無理取鬧,砸球館。
這伙人一鬧,球館的生意一落千丈。陽某憂心如焚。
此時,伍文思找到陽某說:“我可以幫你擺平此事,但你每個月得給我1000元‘保護費’,并請鬧事者吃飯?!?/p>
陽某雖然不認識伍文思,但知道他曾在派出所工作過,人際關系廣,黑白兩道都玩得轉,無奈之下,只好違心地答應了伍文思提出的苛刻條件。
事后,那伙人果然不再來鬧事了,但伍文思的胃口卻越來越大,除了每個月準時來領取1000元外,還不斷地拿數額不小的餐票、電話費來,要球館給他報銷,不然,他就找麻煩。伍文思這一手,使陽某后悔莫及。為了保齡球館的生存,陽某與股東決定將球館承包給當地一個姓謝的老板。謝老板承包球館后,自然不買伍文思的賬,不給伍文思“保護費”了。這樣一來,伍文思見斷了自己的財路,心中懷恨起陽某來,由此生出了敲詐陽某的惡念。
2001年8月的一天,陽某突然收到法院文書,要他出庭。法庭上,伍文思出示了手中的收款收條,收條上蓋有公章,還有見證人鄭某的簽名。
陽某的辯護人稱:1999年12月5日,陽某根本不在賓陽,怎能收錢?公司公章也不是呂某保管,因此收條上的公章、簽名可能是假的;此外,公司根本沒有收到伍文思的10萬元股金,收條也是偽造的。據此,陽某要求法院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
但經鑒定,收條確是陽某保齡球館的財會人員呂某寫的,蓋的公章和見證人鄭某的簽名也是真的。呂、鄭的證詞,都證實陽某收了伍文思入股的10萬元,當時他兩人都在場。
陽某大喊冤枉,聲稱其中有詐。
第二個“黑色黃昏”,他假案真判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
負責此案評審的正是和伍文思串通好了的民行庭法庭庭長呂正秋。于是,呂正秋便作出了枉法裁判。
2002年2月26日,一審法院作出判決:判決陽某的保齡球公司還伍文思的入股股金10萬,負擔訴訟費等1.0318萬元,并做出凍結保齡球公司出租球館的裁定。
這起從天上掉下來的10萬元債務糾紛案,使陽某喊冤上訴到上級人民法院。二審人民法院受理陽某的上訴后,對案卷進行審查。此時,此案關鍵的兩名證人,會計呂某和見證人鄭某在二審法院調查時,都說出了事實真相,證實伍文思手中的那張10萬元入股收據是偽造的,兩人一審時作了偽證。但二審法院卻認為,呂、鄭兩人的證詞與一審中的證詞有矛盾,便以一審在案的證詞為準定案。最后二審法院作出終審判決:一、撤銷一審判決;二、保齡球公司退還伍文思借款本金8.2萬元及利息;三、一、二審訴訟費1.2636萬元、鑒定費4000元,由保齡球公司負擔1.4036萬元,伍文思負擔2600元。
于是假案變成了真案,保齡球館因10萬元的債務糾紛,輸掉了官司,被迫停業,造成了巨大的經濟損失。
二審終審判決生效后,陽某又以判決無事實依據為由,向廣西高級法院提出申請,請求撤銷原判,進行改判。自治區高級人民法院再審后認定:伍文思10萬元入股保齡球公司的事實是偽造的,10萬元的收條也是偽造的。
2003年1月21日,廣西高級法院以事實為根據,作出終審判決:撤銷二審以及二審判決;駁回伍文思的訴訟請求;一、二審及再審訴訟費共計1.2636萬元,由伍文思負擔,鑒定費由保齡球公司負擔。
第三個“黑色黃昏”,他痛哭流涕地供認枉法裁判的經過
公正的判決,雖然已洗清了陽某的不白之冤,但這起冤案使保齡球館被迫停業,保齡球館經濟上遭受巨大損失。為此,陽某又拿起法律武器,要求司法機關追究造假者的刑事責任。
此案經廣西壯族自治區檢察院受理后,交由南寧市城北區人民檢察院辦理。2003年4月18日,檢察院正式立案。辦案人員經過對賓陽縣蘆圩保齡球有限責任公司的所有股東進行調查,查閱了保齡球公司的財務賬,詢問關鍵證人呂某、鄭某等人,終于挖出這起造假案背后的枉法人——呂正秋。
2003年5月28日,檢察官對呂正秋進行訊問。在事實證據面前,精明過人的呂正秋自知罪責難逃,面對檢察官的審訊時,不得不痛哭流涕地交代了他與伍文思勾結偽造這10萬元債務案以及他枉法裁判的事實經過。
但是,當廣西南寧市城北區人民檢察院瀆職侵權檢察科向公訴處移送起訴此案后,為逃避法律的懲處,呂正秋又翻了供,對已經承認的犯罪事實一概否定。面對呂正秋的翻供,主辦此案的女公訴人不動聲地告訴他:如果他能夠認罪,可以用簡易審——即在法庭上只讀起訴書,不再公示證據。公訴人又接著說,開庭那天,旁聽的人會很多,有他的親屬、同事,可能還會有新聞媒體的記者。這一番告白很有效果,呂正秋是個要面子圖虛榮的人,為了保住自己最后一點尊嚴,在開庭前他終于對公訴人說:“我認罪……”
有人說,人生就像一篇文章,最難寫的是結束語,最難劃圓的是最后的一個句號。呂正秋沒有劃圓這個句號,結束他人生的是一個嘆號。但愿每個執法者都能以此為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