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中的寶貝》雖然被大部分人劃在愛情片里面,但是它所表達的東西遠遠超出愛情的范疇。影片不僅關注了人的成長主題還反映了現代文明的隱憂和當代人的生存困境,并深入到當代人的自我主體中,涉及本真主體與異化主體,此在主體與彼在主體的纏繞和對抗。
1.“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本真主體與異化主體的分裂愈演愈深
某種意義上,《寶貝》與其說是愛情片不如說是關于愛情的成長片。和其他成長題材的片子不同的地方是,導演李少紅并沒有設置過多的人物來展示寶貝的成長歷程,而是選取了寶貝成長時期中社會急劇變遷的景象來暗示這種周遭世界的巨變給寶貝留下的心靈印痕。但是那些給寶貝心靈帶來振蕩的各種場景并不依次出現,而因敘事需要插入其間。這就給整部影片的敘事節奏帶來一種張弛感,并帶領觀眾循著導演的敘事視角去看,去關注,去體察。
在角色設置上,略有神經質甚至可以說是精神分裂的寶貝似乎象征著滯后于時代變化的某類不合時宜的人,而劉志和妻子及其朋友則隱喻著這個急速變化的世界里的順應潮流者。然而在物質的充分滿足后,他們內心蒼白,倍感焦慮與孤獨。
影片開頭,劉志和妻子之間仿佛就僅僅是一種物的聯系。在時間的磨礪中,雙方失去了情感和性的交流。于是劉志留戀于酒吧,在獵奇中得到暫時的滿足。那所富麗堂皇的復式建筑,高檔的法國裝修以及仿若馬爾代夫海潮般的馬桶沖水聲,無不暗示著冷漠的物質關系下,丈夫和妻子早已失去溝通。但是,后面酒吧里頭那場沒有臺詞的和解戲則暗示著讓溝通變得困難的并不是語言本身而是我們疏于理解,只會厭倦并漸漸麻木。
影片還有一個值得玩味的情節是幫劉志圓慌的朋友卻和他的妻子有一腿。這個情節的設置也許有人會覺得過于戲劇化。我們且不去評說朋友和妻子之間是真實的發自內心的愛情還是一時饑渴下的性愛關系。但是不能否認,這里暗示了溝通的可能性。——當朋友去為作丈夫的圓慌時,必然和對方的妻子在情感上產生交流。也許我們不能排除其中憐憫的成分,然而即便是憐憫,在這里也暗示著交流的可能和珍貴。
相形之下,寶貝也并不是一個善于用語言來交流的人,但是她本真的性情并不因此而被掩蓋。她之所以能表達自己對劉志的愛只因她有一顆敏感并單純的心,并且心口如一。
關于家,寶貝只要床和廁所。這不由讓人想起了張楚的《廁所和床》。而劉志覺得“起碼要有個窗簾吧,沙發,書桌,電視。家嘛,總得有個廚房吧,冰箱,洗衣機,再來一部電話,帶傳真的。電腦都還沒買呢。最重要的還得有個大……”
物質欲望的膨脹導致人們忘記了那些最本真的事物的存在。床和廁所無疑象征著最低的生活需求,但是在寶貝看來,這就夠了。劉志的愿望在我們看來似乎也并不過分。殊不知,這些物質已經使我們本真的生活發生變異。窗簾給了我們隱私也帶來了我們對距離的習慣和依賴。沙發是慵懶和松弛的象征,同時也暗示著分工日益細密的異化勞動使得我們對所謂放松和休息的想象僅存于如此一方皮軟之地。電視把世界縮小在熒屏之內,我們可以在瞬間知曉天下事,卻再也不會為一場新聞報道里的戰爭垂淚,因為電視已經讓我們對苦難司空見慣并習以為常。電腦看似把地球上的人類都籠罩在一個村子里了,而在現實生活中,我們老死不相往來。
現代物質文明拓展了我們的生存空間,使我們的生活似乎變得越來越舒適,但是我們是否因此而增添幸福感呢?在人類進入文明社會后,不斷膨脹的物欲和異化的出現使得原本混沌一體的自我主體發生變異,分裂為本真主體和異化主體。而隨著文明的進程,這兩者之間的分裂亦愈演愈深。我們征服世界卻并沒有換來心靈上的更大自由。或“人為物役”,或“心為形役”。寶貝在這里無疑象征著人類自我人格結構中的本真主體,仿若莊子筆下的“古之真人”。而劉志作為一個現代人,有著本真主體和異化主體的雙重自我。但是由于受現代文明的熏染,他身上更多的是異化自我,他已經無法脫離物的奴役,離開這些已經習慣的文明世界的物質就幾乎不能繼續生活了。
2.當愛情作為救贖:此在主體與彼在主體的對望
片首,劉志自述厭倦了現實世界里沒完沒了的人和事:厭倦工作,厭倦電話,厭倦婚姻也厭倦泡妞……“總幻想自己有一天在街上被突如其來的愛情當場擊倒,然后遠走高飛,離這個世界越遠越好”。
這告訴我們一個信息,劉志在此在世界和彼在世界中游蕩。他有精神上的渴望,但是這渴望被現實所壓抑。周而復始的生活使他厭倦,他渴望一場突如其來的愛情帶他遠離這個世界。這個時候,愛情變作一種救贖,一種逃離此在世界的救贖。
在海德格爾那里,“此在總是我的此在”。此在的現在就是在世,人又必須與自然和他人交往;與自然交往構成“煩忙”,與他人交往構成“煩神”。人無法擺脫過去的規定性,只能存在于個體和群體的全部歷史所構成的世界中,這就是“沉淪”;沉淪意味著異化。可見海德格爾的此在是一種忘卻了本真存在的存在,是異化的存在。
彼在意味著對此在的超越。相對于此在世界的異化,彼在就是本真的存在,就是返回未被現代文明所污染的人類本真性情。
于是她從天而降。 她叫寶貝。一個活在想象世界里的精神分裂者。這個患有精神分裂癥的寶貝仿如一個純粹的彼在,當劉志被此在世界所拋棄的時候,這個純粹的“彼在”一度拯救了他,并實現了他在此在世界時對彼在的幻想。
突如其來的愛情,純粹而美好。
純粹的美好的愛情,在人類現實的世界里注定遭遇象征社會秩序維護者的警察和象征陰森恐怖的侵犯者的貓嗎?
我們被不斷的異化和欺騙。
本真的性情被褻瀆并摧殘。
此在和彼在由此形成一種對望的姿態。人類追尋著此在與彼在的彌合,但是隨著現代文明的進程它們日益分裂并疏離。席勒曾經提出的“完整的人”,如今看來只是前工業時代理想人性的狀態,仿佛現代人遙遠的懷想和孩提的記憶。然而,我們又聽到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里這樣說道:人的偉大在于他是通向目標的橋梁,而不是目標本身。這樣來看,也許人的高貴正彰顯于此。
3.走向精神分裂
詹姆遜曾經用符號學的方法把人類文化史分為:符碼化、超符碼化、解符碼化、再符碼化和精神分裂這個五個時期。精神分裂其實是德魯茲在《反俄狄普斯》中為我們指出的一條出路。在他看來,偉大的當代英雄只可能是精神分裂的人,因為只有他(她)能擺脫這一切符碼,回到最原始的狀態(他們把那種狀態稱為精神分裂的流涌)。其實浪漫主義者早在十九世紀就已推崇某種形式的精神失常,而當代的精神分裂反映的是一種對社會的徹底拒絕抵抗或者是徹底的不接受。
“我心里一直有一條路,我不知道它會通向什么地方,但是我一直在這條路上走,在路上會碰到蛇,還有貓,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但是在路上會有陽光,最燦爛的那種,你會停下來,讓它照耀自己,然后把它帶到每一個地方,每一個角落。還會有一種聲音,它老是照著我,是你最熟悉的人。我的表哥,坐他開的車去周游世界是我最快樂的事情。還會有一種味道,會讓你經常想起一些忘不掉的事情。”
這是寶貝的一段內心獨語。寶貝作為影片的一個角色隱喻了我們這個現實世界里那些對所謂文明徹底拒絕和不接受的人。他們敏感于我們不屑的事物,他們用心記錄著各種細微的感受。他們不膜拜現代文明卻無比珍視內心真實的快樂。
我不由想起《瘋癲的歷史》里,福柯曾告訴人們,精神分裂者不是正常世界里的瘋子,而是瘋狂世界里的正常人。
原來,先知早已告知世人,所謂幸福,屬于精神分裂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