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久前,一位老朋友從臺灣歸來,他對我講述了他隨蔣介石最后離開大陸前往臺灣的一段情節,同時帶回一些有關的歷史資料。蔣介石曾對他的部屬說:“臺灣是中國的!我們去臺灣只是一次戰略轉移。”此后他在臺灣一直到死并轉到他的兒子蔣經國,始終堅持“臺灣是中國的”這一論點。
1949年10月上旬。
那時節,中國人民解放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橫掃大半個中國,南京、上海已相繼解放,國民黨蔣介石政權分崩離析,蔣軍殘部僅存5個軍、3個獨立師以及海軍陸戰隊、裝甲兵團和海上突擊總隊合計兵力約為12萬5千人,龜縮于舟山群島一帶。中國人民解放軍以第三野戰軍陳毅所部為主力,總計兵力為37萬5千人,準備在江浙沿海作戰,伺機直沖舟山群島,解決蔣介石尚賴以支撐殘局的那部分殘軍。
正在這時,蔣介石偕同蔣經國乘“太康艦”來到舟山,視察普陀防務。先是在國民黨軍浙東軍區司令部只留一晚,次日即移居普陀山上的天福庵。當時浙東軍區司令為丁治磐,他的司令部原設于普陀,后移駐江蘇所屬嵊泗列島,以與舟山成犄角之勢,往來于臺海之間。丁治磐寫有《普陀侍游》一詩,即記陪侍蔣介石到普陀山之事云:“勝跡先探紫竹林,無風瑯瑯送潮音。海山盡在烽煙處,誰識閑云一片心?”又有《飛定海放舟嵊泗》記述當時情景是:“便作飛仙侶,倏然不可留。摩天云欲響,拂日火如流。仆仆風塵外,依依滄海頭。碧虛容去鳥,局促又孤舟。”只作無可奈何之嘆了。
蔣介石到普陀山天福庵下榻,國民黨浙東行署事先已布置警戒。浙江省浙東行署主任俞濟民就在特務團中挑選精壯士兵一營,分布在天福庵正面及后山一帶,尤以對四周海面嚴加戒備,崗哨通宵巡邏,如臨大敵。可知蔣雖“借名山小憩”,其實心惶惶然,何得安生!但仍強作鎮靜。隨后兩天,他輕裝簡從,步行從前山紫竹林起,沿途經白華庵、普濟禪寺、文昌閣、悅嶺庵、常樂庵,直達后山的法雨禪寺。這些庵寺為蔣母生前常日禮佛之處,蔣也仿效其母所為,對每個庵寺布施功德錢,各給香銀10元。這里有一段“插曲”:說是蔣介石偕蔣經國在紫竹林觀音大士前禮拜時,求得一簽。簽文為:“直上高山去學仙,豈知一旦帝王宣。青天白日常明照,忠正聲名四海傳。”但此事在國民黨浙江綏靖總部副總司令何志浩所寫《風雨同舟望定海》一文中,則說法為:他本人于是年4月29日與蔣堅忍、蔣蘊青、陳叔同、趙世瑞等人“冒雨往普陀慰問傷患官兵,乘間一覽名勝。叔同兄在普濟寺卜問局勢,占得八十簽。詩曰:‘直上高山去學仙,豈知一旦帝王宣。青天白日常明照,中正聲名四海傳’。”何志浩還就此寫有《普陀行》長詩一首,其中有句道:“焚香卜兆得佳簽,安穩舟山定無事。”而此時國民黨蔣介石政權已徹底崩潰,蔣本人及其部屬惶惶不可終日,不過借問卜求簽以安慰自己而已。蔣得的簽末句原為“忠正聲名四海傳”,到陳叔同所求,簽文卻變為“中正聲名四海傳”,直接露骨吹捧蔣介石(“中正”是蔣介石之名)。假而又假,自欺欺人,留作一段歷史笑柄。
1949年10月11日,蔣介石轉到定海。谷正綱隨行。13日,谷正綱以蔣介石的名義在航空招待所召集滯留定海的國民黨政府黨政人員談話,他透露浙江軍政決定同時改組,說是“以加強舟山群島之防衛工作”。他還深有感觸地說:“過去黨工同人辦理農工漁會多為‘白腳梗’指揮‘黑腳梗’。今后必須體認時勢,要與赤腳同志打成一片,避免勞動同志為共軍所用。”谷正綱所稱“白腳梗”是指坐辦公室的那些官僚或公務員;“黑腳梗”即指赤腳勞動人民。到這時他們才知道,主政者必須與勞動人民打成一片,高高在上脫離群眾,必致敗亡。古訓云:“得民者昌,失民者亡。”此云謂也!
國民黨浙江軍政改組后,由石覺繼任舟山防衛司令部司令官兼浙江省主席、浙江綏靖區總司令,總攬軍政大權于一身。在此前,蔣介石已決定從舟山撤退,將殘部集中到臺灣去。他寫有一封親筆信派由蔣軍副總參謀長郭寄嶠(參謀總長為周至柔)、空軍副總司令王叔銘和海軍代副總司令馬紹莊3人代表陸、海、空軍將信直接送到定海,鄭重而又機密地面交石覺,以此為部隊撤退的依據。

信中說:“此時防備匪機(按:這是蔣介石對我解放軍空軍飛機的蔑稱)突然來定(按:指浙江定海)轟炸我運輸船艦,比防范其陸軍渡海來攻本島至為重要。故應從速準備,以防萬一。關于運艦遇有各種情況發生,須有一海軍高級將領具有充分權力,在當場得以立即處置緊急事故,以免重大損失。故余(按:蔣介石自稱)意:凡到定海之軍艦、戰船,必須指定馬代副總司令(按:即馬紹莊)統一指揮。而馬代副總司令則須受石兼司令官(按:指石覺)指揮。必須建立如此指揮之系統,方不致臨時倉皇,以免紛亂。務望想定各種不測之情況,以期減少損失至最少限度,是為至要。‘中意艦’只停泊,不可太擠,總以疏散為宜。故部隊開始登艦,亦以絡續行之為妥,不可太遲。明日即應開始登艦,并期于本月十五日至遲十六日上午必須完成全部工作,是為至要!”
蔣介石其人一向剛愎自用,聽不得他人的意見,也從不尊重他人,特別是對其部屬尤為苛刻、嚴厲。經過幾年內戰,中國人民解放軍把他打得“焦頭爛額”,也把他打得“謙虛謹慎”起來了。像這樣的親筆信,用些與部屬商量的口吻,在蔣介石一生中尚不多見。他在大陸這最后幾天中,名為“借名山小憩”,其實憂心忡忡,日夜不安,布置一切,做撤離定海,逃往臺灣的準備了。
當時定海并不安靜,尤以金融市場一片混亂。有一位浙江省黨部委員王惠民寫的《離開杭州到舟山撤退》一文中提到:他坐船到定海,在碼頭上岸,“三個朋友在某飯館飽餐了一頓,花去銀圓一枚。當時的銀圓與金圓券的比率是1與32萬元之比。換句話說:這一頓中飯,花去32萬元。此后一籃鈔票拎出去,只能在菜市場買回一籃蔬菜,且很少葷腥。現在想起來,可說是奇事。”由于鈔票貶值,商家拒收,買賣非銀圓不可,國民黨政府和蔣介石都無可奈何。經濟的全面崩潰,隨之而來的就是蔣介石政權在大陸的徹底敗亡。
蔣介石政權在大陸的殘部于17日上午8時開始撤退。撤退前關閉通信,封鎖交通,控制碼頭,掌握船舶,全面戒嚴。先是陸軍各兵團移為海上兩棲作戰兵團,另由海、空軍護航,倉皇駛過臺灣海峽。至20日到達臺灣的部隊及隨行人員約12萬5千人,戰車121輛,各型車輛180輛及各部隊的武器裝備,號稱“15萬人大撤退”。指揮這次大撤退的石覺,因此在蔣軍中“名聲大振”。但是到臺灣后不久,他卻被解除兵權,改任考試院銓敘部部長,做個文職閑官。這是因為石覺是廣西桂林人,凡是廣西人在蔣介石眼里,都與李宗仁、白崇禧一樣反復,不可信任。所以廣西籍人在臺灣當時的處境,并不好過。而其他跟隨蔣介石撤到臺灣的官員人等也各有難言之苦。如署名林建中者發表的《雜感》詩中有云:“落日西風畫角哀,故宮非復舊池臺。南來名士多如鯽,屈指誰為濟世才?”“東籬霜冷近重陽,怕上高樓望故鄉。不為新來腰力軟,但愁揉斷九回腸。”又有《避亂抒懷》:“義不帝秦業,愀然投海涯。地懸揚子口,宅傍魯王家。蟹嶼漁收網,螺門浪拍沙。蒼茫煙水闊,何處望京華?”還有如李克恭所寫,則不勝哀嘆:“笙歌驚轉江南夢,風雨涼如浙岱秋。窗外鳳凰花裊娜,不增安慰只增愁。”時間已過去了半個多世紀,許多往事已逐漸淡忘。但是曾經滯留和至今仍生活在臺灣的人,他們和他們的子孫都必須記住這句話:“臺灣是中國的!”更不要忘記自己是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