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病相助

一

年逾不惑的女警官陳佩娥這已經(jīng)是第四次跑上鋼廠了。王小云是廠里開行車的女工，患癌癥這已是第二次手術(shù)了。王小云和她患有癌癥的年邁的公公，還有一個年幼的兒子，一家三代人擠在一間終年靠開著燈取光的16平米的底樓暗間里生活。廠工會的同志看看陳佩娥的警官證，聽她一板一眼地陳述王小云的生活窘境，好奇地問：“這，難道也是你們公安管理的范圍嗎？”

陳佩娥這才亮出她的另一重身份：她是虹口區(qū)癌癥俱樂部的會長。王小云是她們虹口俱樂部的會員。

原打算起身打發(fā)陳佩娥的廠工會干部上下打量著陳佩娥，她真難以想象，眼前這個一臉疲憊病容的女人居然自己也是癌癥病人，像王小云一樣開過刀，竟然還會趕這么多路找到病友的廠里，來為王小云爭取她的權(quán)益。

從廠工會辦公室出來，陳佩娥的心里升起了一絲希望的亮色：那工會干部答復(fù)她，回頭她會跟工會主席匯報一下，可以為王小云爭取一下。這么想著，她眼前的路似乎也順暢了許多。

陳佩娥沒想到她第二次、第三次再去上鋼廠工會，竟會坐冷板凳。那女工會干部勉為其難地對她說，廠里經(jīng)濟(jì)效益不好，千把號人的單位，患癌癥的人也不少，照顧誰好呢？現(xiàn)在都是自己掏錢買房，你還在提福利分房……

見工會干部愛莫能助的樣子，陳佩娥只得無奈地出來。走在高樓林立的馬路上，陳佩娥身邊重又回響起王小云的話：“我是多么渴望有一個明亮通風(fēng)的住房，但靠我一個人的這點收入買房談何容易？”

過了兩個星期，陳佩娥再次鼓起勇氣，第四次找到上鋼廠去。她記著她在王小云病床頭許諾的話：“小云，不要想得太多，有我們這特殊家庭的關(guān)愛，一切都會挺過去。困難是暫時的，關(guān)鍵要有戰(zhàn)勝病魔的信心和勇氣，好日子會有的。”她將自己掏錢買的營養(yǎng)品遞給王小云，悄悄塞上幾百元錢。這都是她自己的零用，接濟(jì)患病的姐妹，她感到心里會踏實一些。盡管杯水車薪，畢竟是她同病相憐的一份心意。

想到三年前虹口癌癥俱樂部的病友們給她做“5歲”生日的情景，陳佩娥怎不激情滿懷：那雪白的墻上大紅的“陳佩娥‘5歲’生日”橫幅，見證的分明是她戰(zhàn)勝病魔生命的活力。她又多么期望癌癥俱樂部的病友們，和她一樣，在生命之路上健康、幸福地生活啊。

上鋼廠接待室里坐著一個老頭。當(dāng)聽陳佩娥敘述王小云一家兩個癌癥病人，兩代人患癌，而且一室同住的還有她的公公時，老頭沉默了。陳佩娥不失時機(jī)地說服老頭：王小云現(xiàn)在這住房，對她生活與康復(fù)都不利啊！也許是陳佩娥的真誠感動了那老頭。老頭感嘆說：“我們介大的單位，像王小云這種病并不少見，有家屬跑單位的，有跑信訪的，也有找上級公司的，但像你們癌癥俱樂部出面為她這樣一趟一趟的跑，卻是沒有的。”老頭遲疑了一下，說，“像她那樣的家庭組合也不大有的，這樣吧……”老頭肯定地回答，“我們?yōu)樗隣幦∫幌拢蚩偣痉从骋幌隆！?/p>

辭別了老頭，陳佩娥心里熱呼呼的，她那才聽門房間的人說，老頭是這里的老支書。有老支書這句話，陳佩娥心里就有點底了。

又是兩周過去，廠里還是沒答復(fù)。陳佩娥聯(lián)系了幾次，人家電話里都說老支書不在。陳佩娥等不住了，又大老遠(yuǎn)地趕到廠里去。

想不到，門房借口老支書不在，不再放她進(jìn)去。陳佩娥跟同去的癌癥俱樂部的兩個老頭商量了一下，正是中午，可能老支書吃飯去了，那么，下午一上班再來候候看。既然這么遠(yuǎn)地趕來，總不能白跑一趟吧。陳佩娥跟兩個老頭在廠附近的點心店里填飽了肚子，下午一上班，又出現(xiàn)在廠工會辦公室里。

廠工會辦公室的人驚訝了，你們怎么又來了！陳佩娥他們又等了半個小時，辦公室主任來了，照例又是冠冕堂皇的一番話，現(xiàn)在又沒有福利分房了呀，這還要好好等一下啰，說的時候甚至眼睛都不朝陳佩娥他們看一眼。

陳佩娥心里很委屈。陳佩娥自己家庭條件很好，在單位又是市公安局優(yōu)秀黨員、“三八”紅旗手，還榮立過三等功，她想她什么時候這么低三下四地求過人，就像討飯一樣！按她的性格，就是想方設(shè)法湊，也該給王小云湊上幾萬元購房款吧。然而，眼下這居高不下的房價，幾萬元能解決什么問題。

連續(xù)的高溫，陳佩娥的血色素卻徘徊在5.5～6.5之間，門難進(jìn)，臉難看，她總算親自領(lǐng)受到了。怪不得王小云對她嘆息：“為了能改善家庭住房條件，我不知跑了多少回單位，流了多少次眼淚。多年的答案就是：經(jīng)濟(jì)效益不景氣，哪有房子給我呢？”眼前的場面印證了王小云的無奈。但陳佩娥一想到三年前，虹口癌癥俱樂部的病友們?nèi)边x舉她當(dāng)會長的情景，她那病弱之軀頓時增添了無窮的力量。共產(chǎn)黨員要為最廣大人民群眾謀利益。王小云是社會弱勢群體，她的困難，我們不幫，誰幫？！這么一想，陳佩娥心頭的憤懣不平，重又化為百折不撓的努力，她對廠工會辦公室主任說，我知道眼下已沒有福利分房，所以請求工會伸出援手，對王小云這種情況，個人捐助也是盡愛心，何況是為職工謀利益的一級工會組織呢？

辦公室主任感嘆說：“我們也要一封封信地向上面申請的。關(guān)鍵在于我們工會沒有錢，我們有什么權(quán)力。”

陳佩娥只覺得頭一陣發(fā)暈，她將頭靠在椅背上，艱難地說：“現(xiàn)在病人癌癥復(fù)發(fā)了，否則她自己可以找到有關(guān)方面，去爭取她自己的權(quán)益了。”陳佩娥嘆了一口氣，說：“現(xiàn)在她兩側(cè)乳房切除，走路都不平衡，我們也不指望她出行了……”

頓時，剛才還嘰嘰喳喳的工會辦公室變得寂靜無聲，人們都將同情的目光投向勉強(qiáng)支撐著沒有倒下的陳佩娥，同去的癌癥俱樂部的兩個老頭趕忙扶住她。陳佩娥委屈地喃喃自語道：“對不起，我自己也頭重腳輕了，一趟趟地跑，一開始沒想到會這么難。我還瞞著家人在為她跑，……”陳佩娥怎么會想到，最后會是這樣一種結(jié)局呢？她白天要堅持上班，只有晚上才能去王小云家里，探望她、安慰她。她這才體會到要幫人家辦成一件事，有多么難。她禁不住感嘆道：“畢竟，王小云的公公這么年邁了，她兒子已在讀書了，這么長這么大的兒子和她同住一家實在不方便……”

在場的人見陳佩娥自己都病得坐不住，還在念叨著王小云的困難，全都為之感動了。工會的同志紛紛安慰陳佩娥：“我們一定設(shè)法為王小云解決，你放心吧。”

丹桂飄香的季節(jié)，王小云終于盼來廠里為她解決的一室戶住房。她自己相應(yīng)出些錢得到了一間面積20平米左右的老工房。王小云說：“雖然面積不大，可比起原來的環(huán)境，我已經(jīng)十分滿足了。”王小云真的好激動，在陳佩娥身上，她看到了共產(chǎn)黨員真正為社會弱勢群體奉獻(xiàn)愛心的精神。

陳佩娥欣慰地笑了，她的眼神是幸福的。

二

陳佩娥在上海市公安局安康醫(yī)院上班。她在癌癥俱樂部的工作只能放在她的雙休日。穿行在癌癥病友們中間，她發(fā)現(xiàn)許多年齡和她相仿的姐妹，患了癌癥又下了崗，在她們最需要關(guān)愛的時候，丈夫都離開了她們。為了生存，她們要到處找工作，還要帶孩子，活得很艱難。人民警察的職責(zé)，共產(chǎn)黨員的使命感，呼喚著她，激勵著她，她決心用愛去撫慰那些飽受病魔摧殘，掙扎在社會底層的病友。

陳佩娥所在地區(qū)有個癌癥病人蘇蕓，孩子又患了腦癌。陳佩娥每個月200元、300元地資助她，一直資助了她8個月；病友小郎下崗后又患癌癥，丈夫索性離她而去，小郎悲觀絕望，想想活在這世上還有什么意思：陳佩娥一次次苦口婆心勸慰她，還悄悄掏出幾百元錢資助她，鼓起她走出厄運的勇氣。

癌癥病人徐顯躍首創(chuàng)群體抗癌新模式。他聯(lián)合3個病友，租借了6平米營業(yè)用房，搞起房產(chǎn)經(jīng)營。他們從中提取營業(yè)額，用作地區(qū)癌癥病人活動基金，又可為病友聚會提供一個癌癥病友之家。他們的嘗試見報后，電視臺也播出了新聞追蹤。想不到地區(qū)的流氓黑勢力也找上門來。徐顯躍為了息事寧人，請流氓吃飯，也給流氓送過錢，但黑勢力并沒有放過他們，敲竹杠要保護(hù)費。陳佩娥知道后，馬上跟所在地派出所聯(lián)系。房產(chǎn)經(jīng)營有了警方保護(hù)，流氓黑勢力再不敢上門找麻煩了。陳佩娥又東奔西跑，為徐顯躍他們的房產(chǎn)公司爭取到一間15平米的營業(yè)用房，一分錢都沒有要。徐顯躍他們感激不盡。陳佩娥欣慰的是，病友們活動有了一個寬敞的地方。

為了幫助更多的癌癥病友自立，陳佩娥四處奔走，動用了所能找到的所有社會關(guān)系，為足不能出戶、生活最困難的病友找到了一份在家粘紙盒子的工作。由廠方送貨上門，每個月少則三四百元，多則五六百元的收入。她所在俱樂部已有三十幾個癌癥病友得以貼補(bǔ)一些家用。姐妹們拉著陳佩娥的手，千言萬語涌上心頭。陳佩娥安慰她們說，我們都在生死線上走，一只腳在陽間里，一只腳在陰間里，都活得很累很難，能幫助大家解決一點困難，也是同病相助吧。

三

同病相助，陳佩娥的話激活了病友們的希望。癌癥病友徐顯躍得知地區(qū)里有個知青子女：16歲的小陳琳患腦癌。她父母為給她治病，變賣了外地的住房；她上海外婆家的財產(chǎn)也被變賣光了。徐顯躍想起了陳佩娥，想起了社會群體的力量。他滿懷希望，在地區(qū)聯(lián)系了20多人，為小陳琳募捐900多元。然而，對生命垂危的小陳琳來說，900多元錢不過是杯水車薪啊！怎么辦？難道眼睜睜看著這個幼小的生命就這樣淪亡嗎？情急之下，徐顯躍給上海慈善基金會寫信求助。

不久，上海慈善基金會與東方電視臺在東視“共度好時光”節(jié)目里，做了一臺“藍(lán)天下的關(guān)愛”的專題節(jié)目。當(dāng)場為小陳琳募捐9000多元。

那天，在節(jié)目直播現(xiàn)場，陳佩娥也上臺捐助了400元錢。當(dāng)小陳琳的媽媽得知陳佩娥自己患癌癥開過刀，胃1/3被切除，小陳琳的媽媽一下子跪倒在陳佩娥的面前，痛哭著說：“我再怎么窮也不能收你的錢，你也是癌癥病人，你也要用錢治病啊！”陳佩娥真誠地扶起小陳琳的媽媽，由衷地說：“讓我捐上我的一份心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