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經許下的星愿
在2000年前,朱婷一直像個公主一樣地生活著:父親從商,在老家江西鷹潭屬于成功人士,朱婷擁有優越的生活環境。然而,生活的顏色一夜之間發生了改變,像是一襲華袍陡然間褪去了光彩。
2000年上半年,朱婷的父親在商場上被騙導致破產,一家人被迫從別墅里搬出來租房居住。但現在,從百萬家產到一貧如洗而且負債累累,從錦衣玉食的公主到一無所有的灰姑娘,強烈的反差讓年輕的朱婷似乎一夜間長大了。這一年8月,朱婷收到了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的錄取通知書。看著父親愁眉不展的樣子,朱婷想到了放棄,放棄繼續讀書,放棄夢想—在舞臺上熠熠發光地表演。
然而這天晚上,父母一臉鄭重地交給了朱婷一個信封和一張上北京的火車票。父親說:“這是學費,只是我們都不能陪你上北京了,你自己一個人去學校報到吧。”
朱婷咬了咬嘴唇:“這是借來的錢?我不去,我要出去工作還債,我已經長大了,我不想拖累你們,否則這個家一點兒希望都沒有了。”
母親的淚刷地流了下來,她撫摸著女兒如云長發:“乖女兒,有你這句話,爸爸媽媽再苦再累也值得。”父親沉默良久,才感慨地對朱婷說:“你錯了,孩子,這個家還有希望,你好好讀書就是希望。”
朱婷一邊努力學習,一邊拼命打工掙取自己的生活費,她每天總是很晚才回宿舍。她喜歡一個人走在星空下,可以重溫小時候的夢,可以自由自在抬眼便能看見星星。夜空星星閃爍,或明或暗映著她的影子前前后后跟著她,像遠方親人溫和的笑臉。
2001年暑假,朱婷留在北京兼了幾份工作掙學費,這天晚上回宿舍的路上她展讀母親的來信,母親告訴她一個已經過去的秘密:去年她上學的學費是父親以白白替人打工一年為條件借來的。母親說:“一年過去了,你爸爸終于結束了白打工的日子,準備再次白手起家。他不讓我告訴你這件事,怕你難過,但我想你應該知道。”朱婷的心揪得緊緊的,一向當老板的父親是怎樣低聲下氣替人干活,而且是白白地干活的啊!為了她能夠安心讀書,這一年里父親吃了多少苦啊,鬢角一定有白發了吧。
朱婷仰臉望向星空,思念遠方的親人。父親的話仿佛回響在耳畔,那是小時候父親抱著她看星星時常說的話:“你看,天上星星一閃一閃地眨著眼睛,明天是晴天,充滿希望的晴天。”
為了不分散精力,雖然正是郁郁蔥蔥好年華,雖然身邊的同學和朋友們大多投入到如火如荼的戀愛之中,但朱婷卻暗暗決心暫時不考慮這件事。
然而,愛情還是來了。愛情是一個人孤單走夜路時星空中最明亮的那顆星,是三生石上的約定,是前世今生哪怕沒有察覺的時候依然一直在你前方等待的人。星空永恒,星星的執著也是永恒,除非—有一天化作流星。
2001年11月18日,朱婷的一些朋友約她同去內蒙古草原騎馬、看流星雨,據說那將是一場幾十年不遇的極為壯觀的流星雨。可朱婷還是放棄了,原因很簡單,晚上她要工作,而且去一趟草原的開銷對她來說也是負擔。
可是朱婷還那么年輕啊,況且她如此熱愛星空的美麗,那天晚上,朱婷做完家教后,臨時決定搭上一輛公交車,她想去郊外隨意尋一處開闊的地方,一個人等待流星雨。
朱婷沒有想到,市郊也有許多如她一樣滿懷期待的人在荒野里等待流星雨;朱婷更沒有想到,她因此遇見了陶澤。緣分總是天注定地如約前來。
朱婷在第一眼注意陶澤之前正仰望星空,那一刻獅子座流星雨爆發,天穹中每小時有15000顆流星掠過,而朱婷祈禱的話語卻只有一句:讓所有愛我和我愛的人都充滿希望。
轉過身,朱婷就看見一張溫和寬厚的笑臉,一個同樣溫和厚寬的聲音說:“我可以送你一張照片嗎?”
他就是陶澤。
在每一夜星空下思念你
陶澤是個專業攝影師,他用立拍得拍下了朱婷一張她仰臉望向星空的照片,背景便是煙火般讓夜幕繽紛絢爛的流星雨。朱婷看著照片上穿著白色毛衣的自己,一臉的虔誠和期待,眼眸里星光閃爍分外美麗。
朱婷感覺自己與陶澤是久別重逢的老友。這時她發現,除了一大堆鏡頭等照相器材外,陶澤還帶了一個收音機。她十分好奇地問為什么。
陶澤告訴她,流星雨不僅外觀美麗而且還有聲音。流星雨劃過天空時會在身后留下一串被離子化的氣體,有時調頻無線電信號可以“截獲”這一跡象并將其轉化為聲音,如果足夠幸運地將收音機調到那個波段的話,就可以聽到這一聲音。
朱婷好奇地聽著陶澤描述流星雨的聲音,同時搜尋收音機的各波段,屏息感受著。突然,收音機里傳來一陣悅耳的歌聲,那是電臺在播放誰的歌?“流星雨交織的銀色天幕/就像你離開時如此的倉促/閃亮的藍月光倒影水舞/和暖的風吹皺想你的心湖……”
朱婷莞爾一笑:“這也是流星雨的聲音。”她的笑融入那時那刻,融入流星雨簾中,陶澤在那一瞬間驚呆了。
2002年4月底,朱婷主演的浪漫魔幻話劇《陪你去看流星雨》在中戲逸夫劇場正式公演。話劇的最后一幕是情侶無法相見,天人永隔兩邊,然而流星閃爍的天空下,關于愛的詠誦正永世流傳。男主人公對朱婷說出了最后一句臺詞:“我會把自己變成滿天的流星,送給你。”朱婷剎那間淚流滿面……
而臺下一同默默感動的,除了熱情的觀眾,還有陶澤。
陶澤因為工作原因一年里有半年時間都在外出差,只是他每到一地,往往會第一時間給朱婷打來電話報平安,回到北京他也會第一時間趕來見朱婷,給她帶來別致的充滿異地風情的小禮物。但是,也僅此而已。
因為陶澤在見到朱婷的第一天就告訴她,他的女朋友名叫林萱,現在正在巴黎讀書。陶澤不太說起林萱,但從他支離破碎的描述中,朱婷依然拼湊起了一個完整的愛情故事的輪廓:陶澤和林萱是大學同學,陶澤學攝影,而林萱則畢業于經濟管理系。林萱是一個獅子星座的女子,也是那種讓人一見會下意識屏住呼吸的女子。林萱和陶澤曾經愛得轟轟烈烈,每天都見,見不著的夜里兩人就打著手電在寢室里給對方寫情書。可她最后還是走了,在他們畢業那一年,當時幾乎所有的媒體都在說,馬上會有20世紀最后一場獅子座的流星雨,那是怎樣瞬間的壯觀與美麗啊。陶澤約了林萱,背著三角架和照相機去了北京城郊的小山。就在那一夜,林萱告訴陶澤她準備出國,護照已經拿了。
陶澤當時就愣在山頂上,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失魂落魄地回家,他的手里還緊緊抓著一沓信,那是林萱還給他的。林萱說:“等我三年時間,如果我回來,這些情書你依然保留著,我們就還在一起。”
朱婷問過陶澤:“你真的一定要等她三年嗎?哪怕她現在杳無音訊?哪怕她再也沒有別的承諾?”
陶澤只是一笑:“我答應過的,哪怕這承諾不合理,哪怕它限制了我的生活,但我還是決定說過的話一定做到。”
朱婷突然就想起了父親為了替自己借來學費答應免費打工一年的“不平等條約”,心里一動,雖然稍微有點迂腐,雖然這承諾是以扼制自己的真摯情感為代價,但陶澤是一個多么重情守義的男人啊。
2002年11月過去了,轉眼2003年11月也過去了,陶澤答應林萱的三年之約已經到期。對這一點,朱婷并不意外,因為除了陶澤偶爾提及,林萱幾乎從來不曾出現在她與陶澤的交往之中。她以為陶澤會向自己表白的,然而時間又過去了一年,轉眼朱婷已經從中戲畢業,漂在北京奔波于各個劇組間,陶澤依然沒有對她說那三個字。

2004年11月18日,北京深秋,也是朱婷與陶澤相識三周年紀念。
陶澤是17日夜里趕回來的,兩人來到當初相識的地方,并排坐在草地上。朱婷對陶澤講起自己幸福的童年,那躺在床上便可以看見星空的童年,也對他講起父親為她所付出的一切,她說:“當我感到很累時,就會想起小時候爸爸告訴我的,如果天上星星閃爍,明天就會是晴天。于是我每天夜里都盼望可以看見星星,這樣明天就是晴天了。”
陶澤沉默了許久,從懷里取出一個大信封遞給朱婷。朱婷從信封里取出一沓照片,全是星空。繁星點點的星空,月朗星疏的星空,浩瀚無際的星空,云層深掩的星空……朱婷好奇地翻開每一張照片的背后,除了日期什么都沒有。這大概都是拍攝日期吧,最早是從2003年11月開始的,歷時一年。
朱婷睜大眼睛望向陶澤,陶澤淡淡地說:“在外地出差,有時看著星空就會想起你。”
幸福有時幾乎等同于一種眩暈感,朱婷深切地感受到了,她差點兒就要撲到陶澤的懷里去了,這時她在大信封里又發現了一沓舊信封。
陶澤解釋說:“這就是林萱留下來的信,我不想再保管了,交給你處理,燒掉,或者丟掉吧。”
朱婷捧著那沓信,有些百感交集:“你為什么要多等一年呢?”
陶澤伸手撫摸著朱婷的長發說:“我一直擔心自己給不了你要的安全感,我經常出差,我沒什么錢,我想你曾經是條件優越的公主,也許你需要找一個非常富有的男孩會更有安全感一些,所以……”
朱婷打斷了陶澤的話:“今年過年的時候陪我回江西見我的父母吧,我爸爸曾經告訴過我,安全感從來不是錢可以保障的,真正愛惜一個人,懷抱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誰陪你去看下一場流星雨
2005年1月,正準備回家過年的朱婷接到了陶澤的電話:“林萱從法國回來了。”然后便是長久的沉默,聽著話筒那邊陶澤嘆息一般的呼吸聲,朱婷的心懸了起來。
朱婷與林萱在一個咖啡館見面了,而在林萱堅持下,陶澤沒有來。
朱婷沒有想到,林萱竟與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在陶澤的描述中,她應該是燙著酒紅的卷發,風情萬種顧盼生輝。然而在北京一月的飄雪中趕來的林萱,竟然異常蒼白與瘦弱。林萱說話風格倒與朱婷想象的一樣,簡潔而且擊中要害:“我回來了,我希望陶澤可以和我一起去巴黎。他一定會去的,因為我病了,風濕性心臟病,而且最重要的是,這5年來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他,就像他永遠也無法忘記我和他的初戀一樣。”
朱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租住屋的,雪花漫天飛舞,她只感到了冷,冷入骨髓。她沒有通知陶澤,獨自一人回家了。
還是家里溫暖,年夜飯后朱婷和父母一同守夜,朱婷終于問起父親一個很久以來就想問的問題:“爸爸,這輩子你是不是最恨那個騙了你害你破產的人?”朱婷父親臉上笑容凝固了,他鄭重地回答:“要說不恨是假的,不過法律和良心自然會懲罰他。現在想想,人一輩子真的過得快,有沒有錢,事業成不成功,其實在相當程度上有機緣的因素,不能強求,如果希望自己不用老了之后還心驚膽戰或是后悔慚愧,那就只有寧可天下萬人負我也不能我負天下一人。”
朱婷的房間里沒有窗,但細心的父母為朱婷鋪上了一床新的床單,深藍色床單上灑滿了花朵一樣的星星。朱婷沉沉地睡著了,這是自從和林萱見面后她第一次沒有被噩夢驚醒。
2005年2月19日,朱婷沒有回北京,直接趕到了25集電視連續劇《八路軍》在山西黎城的外景拍攝現場。這是一部為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0周年而制作的重頭戲,拍攝過程中條件相當艱苦,那兒的室外氣溫經常在零下20多攝氏度,而且常常刮起七八級大風,滿天飛沙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朱婷卻一聲不吭,滿腔熱情地投入到拍攝之中,有時她甚至故意讓自己忙到閑不下來,從不叫苦也不叫累。只是她沒有想到,陶澤會出現在劇組。
陶澤費了許多周折才打聽到朱婷的行蹤,這是兩人幾個月來第一次見面。陶澤明顯地消瘦了,憔悴了,朱婷一陣心悸般的疼痛,但馬上她又換上了一張笑臉,若無其事地說:“啊,你可真夠朋友,出國之前還來看我一次。”
陶澤干裂的嘴唇張了張,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朱婷的心如遭重捶般,她也沉默了。
夜幕慢慢降臨,朱婷和陶澤依然在村外荒地上無言佇立。有流星掠過,朱婷不由得伸出雙手,流星墜落了,似乎就在他們身畔,也似乎消失在無邊無際的蒼穹深處。
陶澤的聲音是喑啞的:“你知道我的心……”
朱婷突然倚靠著一棵樹打了一個倒立,陶澤愣住了,朱婷的聲音從地底下從胸腔里傳上來,有些沉悶卻依然清晰:“倒立著,眼淚就不會流出來了。”
陶澤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滾落出來,他抬頭望向星空,深邃高遠的星空:“我沒有答應林萱,我可以忘記過去,我想和你在一起。”
朱婷仿佛在自說自話:“從小都是仰望星星,今天才發現,只要打個倒立,原來我也可以俯視星空,真是神奇。只有一點不好,就是大腦充血,呼吸也很困難。”
陶澤的聲音很迫切:“你不相信我嗎?”
這一次朱婷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調整呼吸:“我相信如果你留下的話,我們再快樂也不能一起看星星了,因為怕看見流星,因為怕想起……她。”
陶澤和朱婷終于知道這世上為什么會有流星雨了,那都是相愛卻不能相守的人相思的眼淚。
2005年7月7日,朱婷在首都機場送走了陶澤。她留下了陶澤思念她時拍攝的星空,她還給陶澤那沓舊情書:“幸虧我當初沒有丟掉或者燒掉它們,你可以繼續保管它們了。”陶澤伸開雙臂站在朱婷面前,朱婷靜靜凝視著他,眼中有千言萬語,卻終于沒有移動腳步。……
據天文學家預測,2005年11月21日世界時2點08分,本年度的獅子座流星雨又會如約來到地球上。預測最大天頂流星數可以達到每小時55萬顆,相對于非大爆發的年度來說算是比較壯觀的了。然而遺憾的是,流星雨量最大的時候,中國正是白天,而那段時間法國巴黎卻正處于有利的觀測地點。
朱婷輕輕嘆息一聲:那一天,地球那端的陶澤和林萱會在夜空下攜手相偎,共看流星雨吧,不知陶澤在那一刻會不會想起她。但愿他已經完全忘記了吧,但愿他已經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的生活之中,一如她自己每天努力打拼,全身心工作,全身心愛著家人,全身心期待嶄新愛情的來臨,全身心善待觀眾,在星光閃爍的演藝圈里慢慢綻放屬于她自己的獨特光芒。
可是為什么,朱婷還是覺得心柔軟地酸痛著,遠處是誰的歌飄飄緲緲地傳至耳畔:“想過遺忘最后仍放回心上/留我在這茫茫深海漂流如海浪/潮來潮往明天仍有陽光/帶著你給我的愛會找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