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戰斗

1948年10月中旬，我們在攻打太原外圍據點時，逼近了敵東山防線號稱四大要塞之首的牛駝寨。在戰前召開的作戰會議中，前敵指揮部徐向前司令員指出：“牛駝寨，位于城北5公里處，可屯兵5000人，由三大集團陣地構成防御圈環，10個主碉為陣地支撐點，地形狹窄，山峰疊起，多劈坡絕壁，系敵東山防線的主要陣地……我們要乘敵不備，采取突然襲擊，堅決奪取牛駝寨，進而一舉拿下四大要點……17日夜發起攻擊，只能前進，不能后退！只許成功，不許失??！就是胡子打白了，也要打下來！”

牛駝寨攻守兩難

細偵察分析敵我

10月17日夜晚，我7縱7旅以突然襲擊的方式攻下了除廟碉以外的牛駝寨全部陣地，對敵東山防御體系形成楔入之勢。18、19、21日敵以其精銳部隊30師和被閻錫山收編的日本鬼子為骨干的10總隊（共3個團）兵力，憑借飛機和炮火連續5天猛烈攻擊，以優勢火炮進行攔阻射擊，致使我后續部隊無法增援，彈藥運不上去，傷員運不下來，日本兵甚至在陣地前沿施放毒氣，我縱隊決定7旅撤出牛駝寨休整，敵人在傷亡1000多人后反擊得手。26日，我7縱獨3旅奉命向重占牛駝寨之敵發起反擊，采取多日正面連續強攻戰術不見成效，傷亡高達3000余人，僅僅突入7號陣地一處，與敵形成對峙。在縱隊作戰會議上，獨3旅旅長揚家瑞因主力團喪失攻擊能力全旅損失慘重而痛哭失聲，縱隊首長將再次攻打牛駝寨的任務交給了我們12旅，旅長張新華、政委龍福才把奪回牛駝寨主陣地的任務分配給我們60團，我當時任副政委，我與團長蔡元福一起商量，要認真總結7旅和3旅的經驗教訓，決定先從情報和偵察入手，摸清敵情后再研究如何打。

我們通過情報和兄弟部隊的介紹得知，牛駝寨標高為1258米，高于太原市區300米。站在這里，用火炮可完全控制城垣、城北工業區和新城飛機場。日寇占領時期就修了許多堅固的防御工事，閻錫山為了阻止我軍攻城，特設了一個“碉堡建設局”，在被其“留用”的日本軍隊專家指導下，汲取中外城市設防經驗，專門研究如何修建碉堡。他們在山頭修“守山堡”，在山坡建“護山堡”，在山溝筑“伏地堡”。防御工事也名目繁多、樣式各異：有方碉、圓碉、梅花碉、子母碉等，還有以閻錫山字百川命名的百川碉、臥虎碉、好漢碉等。主峰以9號碉和10號碉（炮碉）為最高點核心防御陣地，其鋼筋水泥厚度達1.5米，深入地下一層，露出地面三層，其它主碉堡墻壁也有1米厚，堅固程度被閻錫山稱之為“三不怕”工事，即：不怕槍，不怕炮、不怕炸藥。每個主碉周圍呈梅花狀連接5個水泥片石構筑的子碉，子碉再輔以數個伏地堡，其中1、2、3號主碉堡從主峰向東北延伸到山腳；順著山梁有3個小山包，最低的2個山包碉堡為5、6號碉；中間山包是7號碉；上面山包為8號碉；從主峰向西南伸出一條山腳4號碉（巖碉），西北面是裂溝，在山腰部有火力點，東邊是牛駝寨連東山的腰部，腰兩邊是深溝，8號碉是封鎖這個腰部的，每個主碉附有深寬三至五米的外壕，壕兩側壁有貓耳洞，既能屯兵又能機動，還筑有大大小小的火力點，并設置了絆腳網等防御物，使對方炮火轟不塌，步兵、工兵難以接近。壕外還筑有加鋼筋水泥蓋的永久野戰工事，在前沿四周，利用自然土坡和塄坎，削成高7米、傾斜80度劈坡，外布鐵絲網、電網、鹿巖、地雷區，構成環式縱深防御陣地，各陣地間都能通過交通壕互相聯系和兵力火力支援。依照閻錫山的說法，構筑這種工事，是專門對付“人海戰術”的，是攻不破的“鐵疙瘩”、“寨中寨”、“堡中堡”，不等解放軍接近城垣就會失去攻擊能力。他還自夸：“地球轉動一天，工事就要加強一天。”“要把每一個陣地，都修成能經得起1萬發炮彈轟擊的永久性工事?！?/p>

另外，敵人還在太原古城墻外，修了環城鐵路，以車廂加護鋼板改造成“鐵甲活動堡壘”，裝上大口徑火炮、機槍，既可快速調動機動部隊增援、又能用炮火支援受攻擊的據點。

說實在話，我們還從未見過如此完善堅固的防御體系。為了確保攻擊順利，我們還是采用抗戰時期的老辦法，反復偵察敵情，摸敵人的弱點，由團、營、連各級干部親自率領最優秀的偵察兵帶上地圖、手電、扣絲剪刀等工具，每天星夜出發，剪斷鐵絲網，穿過敵前沿，盡量靠前畫圖作記號，捉哨兵俘虜帶回審問。白天發揚軍事民主，開“諸葛亮”碰頭會，針對敵人的設防，一項一項地找出破解辦法。對牛駝寨主陣地的基本情況做到了心中有數。該主陣地位于牛駝寨頂峰，東西狹窄，南北較長，呈橢圓形，面積約30000平方米，陣地周圍是很深的山谷，最深處足有200米高，地形險要，難以攀登。守敵兵力是一個加強營，約350～400人?；鹆ε鋫浜軓姡龣C、步槍和沖鋒槍外，還有為山地防御特制的5斤重手榴彈。炮碉里有一種“老虎炮”，是大口徑迫擊炮改裝，可以機械擊發，專打霰彈，對付1000米以內暴露步兵最有效。敵人的防御特點：一是火力強，能以密集交叉火力封鎖前沿，一旦被我突破，立即憑借有利地形和堅固工事集中火力頑抗。二是反復爭奪，只要有一個陣地未解決，即有可能反撲成功。而我們的優勢則是利用夜間能見度低，視距、視野受限，陣地上任何突出的地形地物，包括小山包、樹樁都可阻擋敵視線；敵碉建在山頭上，雖能遠控，但不能近打，射擊死角大，越靠近敵碉對我越有利；如果把子碉之間的交通壕挑開一道豁口，封鎖住貓耳洞，就能控制敵兵力機動，使其既不能上碉機動又不能互相支援，把一個完整的碉堡群體肢解成分散孤立之敵，以我之長擊敵之短，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

徐向前下令再攻

準備足打贏攻堅

10月下旬，徐向前司令員在召集4個縱隊司令員、政委的作戰會議上強調：“閻錫山把‘四大要塞’修筑了堡中堡，可以說是他的保命堡，而我們必須準備啃硬骨頭，把‘四大要塞’拿下來，并得到鞏固，才可談到攻打太原城，否則我們沒有資格談拿下太原。上次，7縱部隊打得很英勇，一舉拿下了牛駝寨。但又被敵人在強大火力掩護下的連續反撲奪去了。這樣牛駝寨還得重新再打。不但要打下來，還要得到鞏固，成為攻太原的前進陣地，才算完成任務。”徐向前表情嚴肅的指出：“中央軍委給我徐向前的任務是包打太原，我下命令給4個縱隊，任務是：7縱包打牛駝寨……各縱隊是打閻錫山的‘要塞’陣地，馬虎不得。打仗，有戰場紀律，打不上去要執行紀律。打上陣地鞏固不住可是要殺頭的！”

在團部的作戰會議上，我們在制作的沙盤中標上偵察得來的敵情、地形和自己的部署，經過充分的討論大家一致認為要取勝就得隱蔽接敵，必須利用敵人反撲得逞洋洋得意驕傲自滿之時，采用偷襲掏心戰術，一直插到核心陣地，一旦被發現就改為強攻，來它個中心開花由里向外打。根據團黨委的決心部署，我召集了黨員大會、軍人大會，并根據上級的部署，在團里及時開展了10條戰術原則的教育。即：充分準備，精心計劃；進攻防御，都要精通；軍事民主，服從命令；堅決頑強，果敢勇猛；隱蔽突然，敏捷機動；主要方向，力量集中；插入切斷，連續進攻；發揮爆破，步炮協同；互相援助，一致行動；全殲敵人，建立戰功。我還針對個別干部工作方法簡單粗暴提出要求：身為干部，就要愛兵，我們每個人都應懂得，有兵才有干部，而不是有干部才有兵。打仗時愛兵就要講戰術，協同、技術作業，這樣才能少死人，不了解敵情，盲干就是不愛兵。平時訓練多流汗，戰時才能少流血。各營連也抓緊戰前政治動員和練兵活動，各班還召開了班務會，針對各自擔負的任務，群策群力獻計獻策，廣大干部戰士的請戰書、決心書像雪片一樣飛到了團部，真可謂群情激奮斗志昂揚。我團組織了以兩個連為骨干攻擊炮碉的突擊隊，以一個連攻打通向太原方向的子碉，以一個營的輕、重機槍火力及特等射手封鎖炮碉的三層槍眼。突擊隊下設3個組：第一組是突擊組，配備沖鋒槍、手榴彈、馬刀等最適合近戰的武器；第二組為爆破組，配備馬刀、手榴彈、炸藥包；第三組是掩護組，配備機槍、步槍、手榴彈。并規定了識別信號：突擊隊員肩左后方縫一塊5寸見方的白布。其余部隊在左臂扎疊成3～4寸的白毛巾?？诹钍牵骸包S土”；偵察兵暗號：問——拍掌兩下，答——拍掌三下。

突擊隊夜襲巧打

炸藥包轟塌炮碉

經過4天的仔細偵察和充分的戰前準備，我們胸有成竹，打贏這一仗已有把握。10月31日下午部隊睡覺，夜晚12時出發，遇到陡坡后，突擊隊中首先爬上懸崖陡壁的人都是入伍前經常攀登山峰的放羊倌和靠采中草藥謀生的同志，他們放下許多條云梯繩索，使攻擊部隊不到兩個小時就進入了指定位置。我們看到主陣地上一片焦土，遍地都是層層手榴彈木柄和子彈殼，摧毀的樹木已不能做工事所用，地面浮土足有3尺，必須挖掉才能挖避彈坑，凡是完整的尸體和空彈藥箱，都被堆積成臨時掩體，用作防守反擊。敵人遺棄的碎尸骸，散發臭味，彌漫四野，足見戰況的慘烈！11月1日凌晨2時發起攻擊后，突擊隊的首要任務是挖口子，他們拿著鐵鍬、十字鎬掀翻敵工事胸墻堆砌的麻包，用杠子撬下擋彈鐵板。干了一會兒，兄弟部隊的突擊隊被敵人發現了，雙方開槍射擊，我軍突破敵陣，迅猛如飛，我們的機關槍、沖鋒槍嘟嘟猛掃，火舌舔著昏暗的夜幕，突擊隊沖在前面，僅十幾分鐘就按戰前研究的路線接近了用石頭和鋼筋水泥構筑的伏地堡和子碉。在外壕中的敵人有的被我軍擊斃，有的遭刀劈身首異處。這時一陣迫擊炮彈打中了伏地堡，戰士們沖上去一看，也就是在水泥碉堡蓋上炸了一個幾公分的小白窩，有的戰士用腳跺著地堡喊“繳槍不殺”，被炸懵的敵人既不答話也不投降，又繼續用機槍掃射。對此我們早就有所準備，戰士們先用手榴彈投入槍眼，被敵人揀起仍出，于是改用多枚捆在一起，拉弦后等2秒再往槍眼里扔，把身子向側面一歪，轟的一聲就解決一個。就這樣，很快打掉了主陣地上的伏地堡和子碉。我主力將炮碉團團圍住，機槍打的敵人不敢伸頭無法觀察。爆破組把炸藥包一個一個傳送上去，沿著碉堡墻壁砌得很高，點燃了導火索后隨著一聲猶如山崩地裂的巨響，大地一陣顫抖，三層高的龐然大物坍塌了，里面的敵人與碉俱亡。部隊迅速順利拿下了主陣地，由于我們夜襲巧妙果敢的行動，使敵人的飛機夜間無法飛行，火炮因雙方近戰也不能開炮，碉堡中的老虎炮、重型手榴彈、暗火力口統統因為被我火力封鎖難以觀察而沒能派上用場，兄弟部隊的同時進攻也有效地牽制了敵人的兵力和火力。這次攻堅戰斗打得十分漂亮。全殲守敵1個加強營，我軍僅傷亡50余人，其中很多人是因為爆破主碉時距離太近被崩落物砸傷所致。團預備隊沒有投入戰斗保存完好，全團為繼續戰斗準備了有生力量。

東方現出魚肚白，天將破曉，槍聲也漸漸平息，俘虜被押送回去，一場鏖戰勝利結束。5時30分，按照上級規定，部隊在牛駝寨主峰燃起了象征勝利的三堆篝火，并向空中連打3組6顆紅色信號彈，猶如長虹劃破黎明的天空。山頭傳來人們的歡呼聲。我團按上級命令將陣地移交兄弟部隊，撤回休整，準備接受新的作戰任務。事后我們得知，兵團副司令周士弟親自打電話到旅部表揚我們打得好，18兵團也發出通報號召向我們12旅學習。

1949年4月24日，歷時4個月的太原攻堅戰役勝利結束了。此時我軍百萬雄師已渡過長江解放了南京。“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的呼聲震撼著大江南北長城內外。一天清晨，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我騎著繳獲的東洋戰馬望著在金色陽光照耀下行進的西進大軍，遠遠望去就是一條金光大道，心中無限感慨：“從延安開‘七大’回來至今短短四年，我們在黨的七大路線正確指引下，打敗了日本侵略者，推翻了反動腐朽的蔣家王朝，一個人民當家做主的新中國就要誕生了！”低頭看看胸前閃閃發亮的新“派克”鋼筆，背上嶄新的德國二十響駁殼槍（槍是抗戰時作為特等戰斗英雄軍區發給的獎勵。那時候的部隊干部就喜歡三樣東西：好馬、快槍、“派克”筆），自己又剛剛與區委干部劉玉芳喜結良緣，還不滿30歲的我，那股子興奮勁就別提了，我不禁揚鞭策馬回頭對警衛員白全作喊到：“咱們走，為了新中國，前進，前進，永遠前進！”

后 記

關于牛駝寨要塞陣地爭奪戰的情景，臺灣出版的由吳文蔚著《太原保衛戰》中是這樣敘述的：“共軍背負炸藥隊，繞道匍匐到我碉堡附近，做強烈性的急劇爆碉戰，先后炸毀我碉堡十余座，雙方犧牲慘重，令人不敢想象，最后全團守軍，傷亡殆盡，僅余一個碉，又被敢死隊炸毀，于是我遂放棄陣地，被敵人占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