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記者”軼事

弱女求救

胡家坪是陽明山下一山村，那天，“土記者”胡明剛剛采訪歸來，一位愁眉緊鎖的少婦，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泣不成聲，說：“你要救救我！”胡明慌忙扶起少婦，她褪去襯衣，胡明被駭住，少婦凝脂般的胴體上，傷痕累累，渾圓的乳房上，被煙火灼成梅花狀。

少婦說，她叫月娥，羅家壩人，是村里一枝花，與同垸的羅杰青梅竹馬，正準備談婚論嫁時，一場突來橫禍粉碎了她的夢想。暴雨后，山體突然滑坡，沖倒羅杰的住房，埋葬了他的父母和豬、牛等一切家財。羅杰僥幸生還，雙腿被壓斷，成為殘廢。月娥父母雪上加霜：堅決退婚。月娥不允，胳膊扭不過大腿。鄰垸的首富羅虎趁機提親，銅嗩吶接走了她。開始，他對自己百般呵護，倆人很恩愛。月娥生下兩女做了絕育手術后，羅虎橫挑眉毛豎瞪眼。羅虎常年在外做木材生意，日進斗金，情人像鰱魚咬尾不斷線。家花自然沒有野花香，羅虎采慣野花，難容家里的黃臉婆，他兇巴巴罵自己：掃把星，賴在我家做什么，想要我家絕香火？口口聲聲要自己滾。我不走，他便拳腳相加，拿煙火燙自己的羞處……月娥淚流滿面，說：“我一朵鮮花似地嫁進羅家，現在花凋草枯，他踢我出門，這公平么？”

胡明心潮澎湃，說：“大嫂，你到村里鎮政府反映過嗎？”月娥說：“我去過，鎮、村干部來處理多次，羅虎表面應允，待干部走后往死里整我。”胡明雙眼噴火，說：“既然這樣，我幫你討公道。”

粉紅色的陷井

胡明去陽明山找羅虎，他在那兒包伐一座青山。東問西找，山腰一座杉樹棚便是羅虎臨時的棲身之所。樹皮門撐得緊緊的，胡明咚咚……地叩門。沒人開門，傳出嬌喘綿綿的呻吟聲。胡明用手指挖開杉皮一角，錄像機正播放毛片，玉體橫陳，高潮迭起。床上一對男女，依照葫蘆畫飄，癲鸞倒鳳。

羅虎咔嚓關掉錄像，吼道：“媽的，奔喪呀！白媚，去開門。”屋里響起噔噔……的腳步聲，門吱呀地開了。眉似彎月，杏眼勾魂，俏臉含春，烏發披肩而下似瀑布。白媚挺著高高的胸脯，挑逗似地瞪眼胡明，回眸一笑，問：“你找誰呀！”

“羅虎。”

“羅老板，有人找。”白媚側轉身讓胡明進屋。

胡明掏出特約通訊員證，說明來意。羅虎冷冰冰地說：“我家的事，你別管。白媚，送客。”白媚拉開門，挺淑女地說：“先生，你是不受歡迎的人，請走好。”胡明氣得吐血。“嘻嘻，土記者，怪有趣的。”身后，傳來白媚的冷嘲熱諷的嬌嗔聲：看你耗子尾巴翹多久。胡明氣鼓鼓地來到陽明山派出所，如實述說報案。

張所長說：“羅老板和白小姐是正派人，不會干那風流事。”

胡明板上釘釘的語氣，并掏出采訪證，施壓說要輿論監督。“好吧，我們隨你上山。”獵豹汽車吼叫著，風馳電掣，朝羅虎棲身處奔去。車到山腳，路已斷，棄車步行上山，一行人好不容易爬上山，氣喘吁吁。

羅虎點頭哈腰，敬白沙煙，說：“張所長，什么風把你吹來。”張所長笑著打哈哈，說：“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呀。”錄像機正在播放帥哥靚妹的情歌……張所長雙手一攤，說：“胡記者，我沒騙你吧。”胡明無話可說。張所長左手拇指食指相勾成“O”狀，右手中指直往“O”里一撮一撮的，人人都明白干那活的動作。說：“白媚，胡記者剛才看見你跟羅老板這樣干活。”白媚嬌羞地捶打張所長一拳，拿眼狠狠地挖胡明，說：“哪家茅屎板沒關緊，鉆出狗屁記者。姑奶奶褲帶勒得緊，男人堆里打得滾。張所長得給主持公道，不然，唾沫淹死人喲。”張所長用手輕拍白媚肩膀，溫情脈脈地說：“這事算啦，白媚別惱，不然滿臉皺紋沒人愛啊！”“要不是張所長說情，”白媚從砧板上抄起磨得锃亮的菜刀，指著胡明的鼻子說，“你亂嚼舌根，誣人清白，我一刀宰了你！”胡明被罵得狗血淋頭，滿臉慚愧，他要下山，被張所長拉住，說：“餓著肚皮下山，我這二指寬的臉往哪擱。羅虎今天作東，胡記者莫嫌地方簡陋。”羅虎滿面驚喜，高興地說：“白媚，你下山去買只狗。”

張所長舉杯說：“胡記者，久聞大名，今日方見廬山真面目，喝杯認識酒。”羅虎端著酒杯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我們是不打不相識呀，喝杯見面酒。”白媚舉杯說：“小女子頭發長見識短，剛才冒犯，喝干這杯酒，請你原諒。”情切切，意濃濃。胡明徹底領教酒文化的魔力，數杯酒下肚，醉倒床上，昏昏睡去。

胡明醒來，已是隔天清晨。白媚赤身裸體躺在胡明懷里，仿佛被毒蛇蟄一下，胡明推開白媚，慌忙起床，穿好衣服，怯怯地問：“白媚，我昨晚沒傷害你吧？”白媚一臉純情，嬌羞地說：“傻瓜，你說非我不娶，我拗不過你再三纏綿，被你一腔癡情感動，奉現出我最珍貴的處女寶。”白媚從屁股下抽出一條帶血的白絲帕，鳳眼一閃閃地灼胡明，嬌嘀嘀地說：“你以后若花心誤我，我拿它作證告你。”胡明仔細回憶昨夜情景，可怎么也憶不起與白媚干那事印象，一絲絲都沒有啊！天哪，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白啦！胡明痛苦地閉上眼睛，淚水無聲地流出。

凄風苦雨

短短數天，胡明疲憊而憔悴，雙眼紅紅的盡是血絲。小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就是自己心目中朝氣勃勃夢魂牽繞的白馬王子么？小娟驚詫地問：“明哥，你乍啦？”胡明不敢正視純潔無邪的小娟，敷衍說：“熬夜弄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得保重自己的身體。”小娟在胡明的臉上吻下，滿臉喜色說：“告訴你一個壞消息，我被解聘了。”小娟在鎮中心小學任代課教師，學校機構改革，臨時聘請人員一刀切，全部辭退。這事，早在胡明意料之中。胡明納悶，說：“解聘了，高興啥？”小娟頑童似地搖著胡明的肩膀，撒嬌地說：“再告訴你好消息，我要你猜猜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胡明最盼小娟來，喜歡她撒嬌的風情萬種模樣。今非昔比，唉！胡明心亂如麻，拿開小娟的手臂，不耐煩地說：“我猜不著。”

小娟在胡明腦上一戳指頭，說：“傻瓜，鎮里羅書記找我談話，要我出任居委會的婦女主任兼計生專干。早有傳聞，這職留給某村支書的千金，不知何故陣前易帥。羅書記要我勸你，多寫正面典型報道，別寫給鎮里抹黑的新聞。還有，要你不要插手羅虎的家事。”胡明憂心忡忡，說：“這里面復雜著吶。天上不會憑空掉下金元寶，小娟，你不要有那個奢望。”小娟說：“希望總比沒有好。我不是貪圖虛榮的女子。不過，機會來了，我不會讓它擦身而過。”胡明生硬地下了逐客令，說：“小娟，你走吧。”

這可是破天荒頭回喲。

小娟疑惑地望著胡明。胡明自覺失態，解釋說：“小娟，昨晚熬夜弄昏了頭，我不是故意冷淡你。”小娟心事重重，怏怏地往家走去，淚水在胡明眼里打轉。繼續幫月娥吧，從小娟今天談話窺一斑可探全豹，羅虎不是省油的燈，而且他早已布局著棋。還會要白媚來要挾自己。人證物證俱全，只怕包青天再世，也難了斷這樁冤案。小娟心地善良，純潔得像張白紙，一塵不染的白紙，遭此打擊，豈不傷心欲碎？不幫月娥吧，她一個弱女子，滿懷希望地找到你，在素不相識陌生的年輕男人面前，裸露自己的胴體，在這偏僻的山村，可謂是“前無古人，今無來者”的悲壯之舉。自己臨陣退縮，于心何忍？權衡再三，良策是勸月娥離婚，即對她有所交待，也使自己擺脫尷尬。

那天，月娥來找胡明。他小心翼翼地說：“你與羅虎離婚吧。”月娥驚奇地睜大眼，陌生地望著胡明。半晌，才怨恨地說：“我知道，強扭的瓜不甜，可離了婚，羅虎既不給錢，又沒屋，我往哪棲身？我當姑娘時是村里公認一枝花，現在無緣無故被他折磨得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的瘋婆模樣，我心不甘呀！”月娥熬熬地放聲嚎哭。胡明煩躁地說：“光知道哭，煩死了。”

月娥停止啼哭，鼻子肩膀一聳一抽地顫動，那淚依然像綿綿春雨般流淌。無聲勝有聲喲！胡明眼睛澀澀的，輕聲地說：“你痛快地哭吧，心里會好受些。”月娥拿出餐巾紙抹去淚，理智地說：“我怨自己命苦。”踉蹌著往家走。走上月亮橋，清清的梅溪水映出憔悴的模樣。羅虎說得對，有錢能使鬼攤磨，沒人會幫自己。羅虎，千刀萬剮的魔鬼，我奈何不了你，蒼天有眼，你會遭報應天打五雷劈，我在陰間化作厲鬼也會索你命。月娥縱身跳進碧水清清的梅溪里。

月娥走后，胡明心神不定，怕出意外，一直尾隨著她。見月娥在月亮橋猶豫徘徊，情知不妙。剛趕到梅溪旁，月娥縱身從月亮橋上跳下，胡明奮不顧身撲進梅溪，游向月娥。

月娥睜開沉重的雙眼。胡明淚水瑩瑩，憐愛地說：“你為什么這么傻呢？”月娥發瘋地揪自己的秀發，雙手捏成拳咚咚地錘打自己的胸脯。歇斯底里狂叫：“你不該救我，我生不如死啊！”胡明淚流滿面，說：“我差點害了你的命，月娥，好死不如賴活，我一定幫你討回公道！”

羅虎設計要挾我！羅書記拿小娟來利誘我！孤獨無助的月娥尋死覓活……胡明鋪開稿紙，奮筆疾書：一位弱女子的控訴。寫完，月亮西垂，繁星滿天，晚風徐徐。胡明伸展疲憊的身體，感覺格外地舒適愜意。

黑云陣陣

胡明把《一位弱女子的控訴》打印稿，復印多份，縣婦聯、縣政法委等有關單位分別送了一份。半月過去，石沉大海，渺無音訊。惡訊傳來，月娥被羅虎打殘，囚禁起來。胡明聞訊趕到羅家。鐵將軍把門，鄰居說，月娥被她父母接回家治傷。胡明來到月娥家，她的父母，一對白發蒼蒼的老人撲通一聲跪到胡明面前，涕淚滿面，說：“你饒了月娥吧，我們不想白發人送黑發人！”月娥始終不出門相見，躲在屋里暗暗哭泣。胡明心里苦澀澀地難受，挪著灌鉛似的雙腳走回家，桌上有她小娟的留言條。

胡明如約來到月亮橋頭，小娟已在那等候，如柳眉緊鎖皺成“川”狀，盯著胡明問：“你有事瞞著我？”胡明心虛，不敢正視小娟純凈的杏眼。小娟說：“今天，我接到一位名叫白媚的女人打來的恐嚇電話，要我轉告你，少管閑事，否則，你有牢獄之災。”胡明信誓旦旦話：“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心想，白媚再無恥，也不會曝光自己的隱私來賭一把。小娟沮喪地說：“我的任職沒通過，你寫的《一位弱女子的控訴》，把鎮里‘綜合治理先進集體’光榮稱號給抹掉。”胡明說：“你怨我么？”小娟一往情深地說：“只要你真心待我，什么委屈我都承受。”胡明把小娟攬在懷里說：“傻小娟。”

胡明決定到市報社電視臺等新聞媒體曝光這件事，呼吁全社會關注這件事。那天，他剛走上公路，一輛摩托呼嘯著迎面撞來。胡明敏捷地往公路邊跳去。驚魂未定，兩位手臂上刺著“忍”字圖案紋身的地痞挾住他，把胡明的身體當做練拳的沙袋，咚咚……地狠揍。倆人打累了，扔下奄奄一息的胡明，惡狠狠留下話：“忍字頭上一把刀。再不識相點，你將橫尸公路，大路朝天，井水不犯河水！”

胡明只覺得渾身骨頭散架似的疼，腦袋一片空白，昏昏沉沉地躺在病床上輸液。小娟坐在床邊，眼眶深陷，關切地問：“明哥，你疼嗎？”胡明苦笑，說：“小娟，對不起，害你瘦的。”小娟頑皮地送胡明一個飛吻，端來雞湯，舀一勺放到嘴邊嘗嘗冷熱，遞到他嘴邊，故做輕松地說：“苗條更耐看呀。”

白媚一腳跨進病房，大呼小叫：“哎喲喲，乍啦，你被打成這模樣。”胡明大驚失色，說：“白媚，饒了我吧。”白媚嬌嗔地說：“我是真心來看你，你卻把我好心當成驢肝糞。”小娟滿臉驚疑問：“你是明哥什么人？”白媚拋一個媚眼給胡明，嗲聲嗲氣地說：“胡哥，你說呢？”胡明不敢正視白媚灼人的鳳眼，小心怯怯地說：“白媚，你別欺人太甚。”白媚伏下身，捧起胡明臉，頻頻狂吻，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明哥，你是昏了頭說糊話吧。”小娟手指著胡明的鼻子，恨聲地說：“我瞎了眼，沒有看透你這個偽君子。”哭著跑出病房。“小娟，你聽我說……”胡明痛苦地閉上眼，說：“白媚，你一刀殺了我吧。”

待小娟走出醫院大門，白媚滿臉煞氣，恫嚇著說：“你若現在罷手，羅老板負責你的醫藥費，我幫你找回小娟并解釋清楚。否則，我拿著帶血的白絲帕告你強奸我。我叫你陪了夫人又折兵，永遠不能挺直腰桿，做縮頭烏龜！”胡明雙眼噴火，咬牙切齒地說：“白媚，你喪心病狂害人，會遭報應的！”白媚哈哈大笑說：“姑奶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只要有人出錢，除了殺人犯血債外，我什么事都敢做！”白媚說完，揚長而去。

胡明用被子蒙住頭，嚎啕大哭，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喲。

柳岸花明

胡明拖著病軀，來到市報社，遞上那份血漬斑斑的文稿：一位弱女子的控訴。很快，在市報頭條刊出。猶如一顆重磅炸彈，掀起陣陣漣猗。信件雪片般地飛向報社，群情激憤，要求嚴懲兇手。

羅虎依法拘留。窮追猛打，地痞紛紛落網。羅虎不但對妻子殘暴，他為了壟斷陽明山附近的木材生意，網羅一批流氓地痞充當打手，只要有某老板不聽招呼跟他競標，便指使打手采用砍人手腳，割腳筋等殘酷手段，打傷打殘數人。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等待他們的必將是依法嚴懲。

從羅虎家保險柜中搜出一日記本，許是要挾或更好地穩固關系網上的鐵哥們，上面詳細記載給某長送錢送物擺平某事。羅書記和張所長本上有名，被請進反貪局。

月娥身體恢復如常，法院判決她與羅虎離婚。羅杰，在鎮上開個家電維修店，因技術精湛，服務熱情周到，與羅虎離婚。羅杰，在鎮上開個家電維修店，因技術精湛，服務熱情周到，生意紅火。聞訊，找到月娥，重敘舊情，一對苦命有情人，終于梅開二度結為并蒂蓮。

小娟絕情南下打工，把那條沾著血跡的白絲帕從窗外扔到胡明的寫字臺上，留張字條：今生今世，我恨你，偽君子！

鎮里新調來位馬書記，上任伊始，他和鎮宣傳部長來到胡家坪，聘請胡明為鎮里的新聞報道員。胡明謝絕馬書記的好意，說：“我是閑云野鶴，自由慣了，受不得拘束。”其實呢，小娟的離去，對胡明打擊太大，使他心灰意冷。

馬書記誠懇地說：“古人云：以銅為鏡，可正衣冠；以人為鏡，可辨是非。鎮里聘你，不是要你一昧歌功頌德，粉飾太平。要使全鎮經濟快速發展，老百姓富起來，需要好的致富項目，龍頭產業，更需要王婆賣瓜。那種酒香不怕巷子深、皇帝女兒不愁嫁的觀念已經過時。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振興全鎮經濟，希望你那支鐵筆錦上添花。”馬書記留下聘書，回了。

思考再三，胡明同意聘任鎮新聞報道員。他給小娟寫了一封長信，對那條帶血的白絲帕，來龍去脈作了詳細的解釋。最后，咬破中指，血書：漫漫人生路，希望與你攜手同行。小娟。

不久，胡明收到小娟的回信：明哥，對不起，原諒我的不辭而別。隨信，一縷青絲，一個鮮紅的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