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起
6月16日至17日的歐洲理事會上,歐洲領導人無可回避地討論了被法、荷公民所拒絕、旋即又被英國政府所凍結的歐盟憲法條約。
歐盟憲法會不會推倒重來?德法軸心會不會斷裂?歐盟的擴大會不會中止?這些都是會場內外的熱門話題。當然,這些現實問題應該提出,歐洲領導人也必須回答。但在這些問題背后,卻還蘊藏著更深層次的文化理念之爭。
這里所說的文化指的是廣義文化,如政治文化、社會文化、企業文化等等,而不是狹義的文學與藝術。我們培養人,到底要培養什么樣的人?我們生活的社會,到底應該把它改造和建樹成什么樣的社會?雖然常人不會像政治家或學者那樣進行深入的思考,但這些根本性的問題,在常人包括農村不識字老婆婆的潛意識里,都切實存在著。
在法國和荷蘭的公決辯論中,公眾所提出的問題不僅僅是這兩個國家公民關注的特殊問題,也具有廣泛的代表性,代表著西歐公眾對于社會發展方向的思考。
2004年,歐盟一下子接納了10個新成員國,由15國變成了25國。這一輪擴大是在歐洲經濟低速、失業率居高不下的情況下完成的。西歐發達國家的群眾已經過了十幾年的緊巴日子,現在還要把歐盟擴大,這不是意味著自己的國家向歐盟付出的更多,得到的回報更少嗎?不也意味著新成員國的廉價勞動力得以自由地跑來搶國人的飯碗嗎?
西歐的社會保障程度高,由于前些年的經濟不景氣,社會福利只見減,不見增,怎能不叫人抱怨?這很像咱們國家解放后進城干部的牢騷:汽車越坐越大,房子越住越小。許多西歐人認為,聯盟擴大化意味著自由化,自由化意味著兩極化。
所以,在法荷兩國的大辯論中,人們提出了一個要害問題,即到底要建設一個什么樣的歐洲。是推進“自由歐洲”(liberaIEurope),還是維護“社會歐洲”(SocialEurope)?前者意味著美國的自由經濟模式,后者則是重視社會福利的歐洲經濟模式。
歐洲模式源于歐洲的傳統,影響根深蒂固,尤其在歐盟的6個創始國里。但客觀地說,高福利制度好是好,它卻難以給經濟發展注入活力。早在90年代末,西歐社會福利開支的增幅就已經超過了GDP的增長速度。長期下去,是支撐不住的。孔老夫子在大約2500年前就說過:“制國用,量入以為出”。這是明擺的道理。
較之法、德,英國的經濟和福利政策有著明顯的自由化色彩,結果是英國的經濟更具活力,失業率最低。可以這么說,若是世界上沒有競爭,歐洲模式當然很理想;有競爭,那么,歐洲爭不過美國。
模式之爭蘊含著對于社會發展的理念分歧。哲學家、法國科學院院士、美國斯坦福大學客座教授米歇爾?塞爾說,關鍵問題是接受還是排斥“現代化社會”。生活節奏空前加快,工作壓力如身負巨石,傳統倫理道德受到了極大沖擊,這樣的現代化是福還是禍?在法、荷公決中許多人提出了這個問題。
塞爾先生只是指出了問題的所在,他自己并沒有表明愛憎。根據多年前進行的一次民意測驗,西方的物質生活水準比半個世紀前提高了數倍,但是人們的幸福感并沒有增加。難道一個跟在物質后邊瘋跑、缺少社會公正和精神安逸的社會是個理想的社會嗎?
塞爾認為,有一條看不見的線貫穿于美國保守主義抬頭和歐盟憲法危機這兩件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中,那就是不少人希望,在經濟、社會、倫理等領域內,現代化的步伐不要太快。
法荷公民拒絕歐盟憲法條約,實際上就是向歐盟擴大過速和全球化過猛的勢頭大叫了一聲“暫停”!雖然這一聲暫停無法阻擋全球化的洶涌大潮,如同吼叫不能喝退臺風和海嘯一樣。
英國首相布萊爾曾表示,歐盟憲法危機也是歐洲一體化“重新開始的一次重大機遇”。他認為,歐洲公眾并未無視歐洲一體化的重要性,但歐洲領導人首先“必須明確無誤地回答這些問題”——“如何應對現代世界所產生的影響?生活在這種現代世界中,如何才得以擁有一個具有競爭力的經濟體和公平合理的社會?”
在他看來,“歐洲……應該擁有一種強有力的社會模式,一種適用于當今世界的社會模式”。
(秦力摘自《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