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圣彼得堡的涅瓦河畔（外一篇）

遠　泰

圣彼得堡應該是俄羅斯最大的港口城市，我去的那個季節，正是圣彼得堡的黃金季節，二十四小時僅有三個小時的無陽光時間，其余都是陽光照耀的時間，這樣看來，這里的陽光一定會十分充溢。然而，將一年的日照平均計算，卻是比較短的。這座緊挨著芬蘭灣的城市，就這樣年復一年地從古老的歲月中走向今天。

這座古城，盡管沒有與俄羅斯文化的河流一同前行，但它卻承載著俄羅斯歷史的輝煌。從弗拉基米爾大公引入東正國教時起，俄羅斯的歷史就步入了一個新的發展機遇期，整個大地上從此彌漫著一種屬于俄羅斯自己的文化，并時時浸潤著人們的思想和靈魂。十三世金帳汗國的建立，又使其全面封閉的文化，重新受到外來文化的洗劫，俄羅斯的文化形態從此變得模糊不清。文化上的兩可，必然會帶來經濟上的固步自封，使得俄羅斯經濟停滯不前。擁有寬大疆域土地的俄羅斯卻沒有強有力的經濟支撐，這種極為落后的局面，被一位手指特別長的彼得大帝深深地認同，他對俄羅斯的未來懷著憂慮，在他執政時，大練臥薪嘗膽的苦功，他從一個全封閉的國土上，第一次乘船下海，以一名水手的身份前往西歐偷學造船技術和締造強國的方略，回國后，彼得大帝對俄羅斯政體進行徹底清理和改革，逐漸讓國家強大起來，他率軍親征，經過二十多年的北方戰爭，擊敗了瑞典，奪得了波羅的海的出海口。

彼得大帝親征北方，就是沿著圣彼得堡這條清麗流淌的涅瓦河而下，直到芬蘭灣，然后，在這塊水陸相連的土地上建起了這座古老的城市。涅瓦河靜靜地穿越這座城市，將俄羅斯凜冽的感悟帶向溫暖的波羅的海。

我是在太陽西墜時踏上了涅瓦河的游船，船分為上下兩層，下層兩邊是裝著通體玻窗的室內觀景臺，上層是敞揚的觀景臺，河風吹拂著亂卷的頭發，緊閉著雙眼，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狂烈的風在耳邊呼嘯而過。當游船從阿芙洛爾沉船邊向芬蘭灣進發時，我所乘坐的游船開始了精彩的俄羅斯歌舞表演。在這艘游船上參加演出的演員都是俄羅斯國家歌舞團的演員，他們演出時沒有門票的收入，只能通過收取游客的小費來獲取微薄的報酬。這使我想起了一件事，在圣彼得堡彼得大帝建造芬蘭灣的夏宮前那片廣場上，有兩位身著燕尾服的藝人，他們一個拿著小號，一個手握單簧管。那份裝束，儼然一位藝術家風范，當我們前去時，他們會禮貌地將頭上的禮帽摘下來，然后放在地上，仰起頭，雙眼發出憂郁而憐憫的光芒，之后將手持的樂器放在嘴上，瞬間，一曲悠揚的樂曲飄飛而來，那種投入和虔誠地對待藝術的莊重，深深地鐫刻在我的心上。這是他們對藝術的莊嚴承諾，盡管他們可能連午餐的餐費都沒有，但他們依然以自己的精神構筑著藝術的圣潔殿堂。而此刻，在我眼前放聲高歌和激情舞動的演員們，盡管略顯疲憊但卻一絲不茍。短短的演出，無我的投入讓所有觀看的人感動不已。此時的游船從芬蘭灣向回行駛，涅瓦河兩邊的風景都已經淡忘，只有那座古色古香的列賓大學還將身影投于涅瓦河的波浪之中，天仍然是那么藍，云仍然那么淡，這與彼得建造這座城市一樣，也與葉卡捷琳娜女皇構造俄羅斯文明一樣。終于到了曲終人散的時候，一位美麗的俄羅斯姑娘手上端著中國制造的膠盤討要小費。上船時翻譯告訴我，演出結束時一般每人給三個盧布，在船上我早就準備好了這三個盧布，將其放在左邊的衣袋里，等到膠盤來到身邊，我卻向右邊的衣袋里伸手，取出了三個美元的小費，當我看到是美元時，那手便在空中短暫地停頓了一會兒，然后又果斷地將小費放到了盤內。這時，我看見那位托盤的姑娘白皙的臉上泛起了一絲紅紅的暈，那雙眼睛在我的臉上短暫地停留，然后移向我的眼睛，投寄出一束和平、感恩、驚訝而溫存的信息。此時的我大腦一片空白，我是萬萬舍不得將這三個美元作為小費給出的，因為我也并不富有，但我自身的過失而損失了錢財，卻不可能失掉面子，我的果敢僅僅是一種理性而艱難的選擇。每人的小費收入盤中之后，船也快到碼頭了，可這時，那位主持人卻手執話筒回到了船上，她用頻率極高的俄語正說著什么，眼神不斷地投向我，然后全體演員在手風琴的伴奏之下，唱起了我們的《長江之歌》。在異國，我第一次聽到使用俄語的朋友，用他們說俄語的嘴，唱出很不標準的中國國語的歌，這時，我深深地感到漢語這個古老的語種在異國的風采與魅力。相比之下，漢語的歷史肯定要超過俄語，而且從其產生之初，便以其博大的內涵和力量走來。而在俄羅斯，在一代代人類演進的過程中，逐步地規范完善，直到偉大的普希金的誕生，才使得俄語從風塵的大幕之后登上了俄文創作的舞臺。普希金從此備受俄羅斯民族的尊敬和崇拜。盡管他短暫的人生有過輝煌的瞬間，但卻換來了俄羅斯文學的永生，盡管他為普西金娜的終生廝守倒在了情敵的劍下，但他卻捍衛著人格的尊嚴，正如他用俄文捍衛俄羅斯文學的不朽。想到這里，《長江之歌》的音符已全部推向了高潮，最后一個長音在手風琴的風箱里發出長長的尾音。翻譯告訴我，這是他們專門為我唱的，因為，他們在這條船上演出了幾年，我給的小費最多。我想，三塊錢的美元也許對于他們的生活很重要，但我失誤給出的小費，卻換來了一曲我的故土的歌聲。長江是我的國度的母親河之一，因為她的存在，我的祖國才日益強大起來，而涅瓦河是俄羅斯民族的母親河之一，她的乳汁還沒有將兩岸的人民滋養殷實，但會有這一天到來的，俄羅斯歷史這樣述說，俄羅斯的藝術這樣述說。

在阿爾巴特大街上

還沒有啟程去莫斯科前，就聽人說起過這條街名。阿爾巴特大街是莫斯科最大的一條街，也是最繁華的一條街。車水馬龍，人流如織。我來到這條街上，摩肩接踵，人聲鼎沸，從寧靜的鄉野來到這里，一股濃濃的商業氣息替代了清麗的鄉間風韻。人流中，俄羅斯新貴們鉆進高檔的商場，購買他們可人的東西，一些正在拚命掙錢的小資卻在那些小商店里選買時新而相對便利的貨色。來往的人流中，不乏有那些專門盯人包包的所謂的“職業殺手”，一旦找準時機便將錢包拿走，我正在閑逛之時，忽然聽到一聲尖利的叫聲劃破大街上空，一個青年男子在人流中向遠處奔去，數十米外一位年輕的婦女正在追趕，緊張、無助的神色讓她那張美麗的臉變得十分難堪，好在，遠遠的人群中突竄出幾個俄羅斯漢子，很快將那位奔跑的青年男子制伏，原來那男子是小偷，那幾位漢子是便衣警察，錢包很快回到了婦女手中。車依舊在大街上開動，人群仍然在步履匆匆。一臉茫然的我很快找到了一條長長的步行街，遠離了那條繁華的市井。這條小街是用整齊的方塊磚鋪就的，街的兩邊是小小的商鋪，在這里盡可享受一份市井喧鬧中的寧靜，也可自由地欣賞俄羅斯的“三絕”。所謂“三絕”就是俄羅斯最靚麗的三道風景，一是俄羅斯自制的“套娃”，俄羅斯美麗大地上，有極為豐富的森林資源，他們采集比較輕捷的木材做成由大到小的套娃，然后出售，套娃分五套、十套甚至更多，每一個套娃的神態都一樣，只是大小不一，放在一起，便排列成為一個系列，且有一種親昵的縱深感。無論是哪國游人，都會購幾套送給親友。套娃中，還有一種是放在彩色蠟筆頭上的套裝，其圖案多以外婆、圣誕老人的形象為最多，這是孩子們鐘愛的禮物。套娃又分為手繪和機繪兩種，最珍貴的是手繪，手繪一套需要半月的時間，所繪圖案每套一致但又不與另套重復；二絕便是俄羅斯的琥珀，也是因為森林的大面積存在，除了為世人熟知的白樺林外，還有大量的松科植物生長，每年的夏季，這些松樹便派出大量的體香，那種清麗的味道，吸入鼻孔，就再也不想釋放，稠稠的液體，形成一個個玲瓏剔透的咖啡色小球，掛于森林之中，有那么一天，經過地熱的熾燒，便形成堅硬的琥珀。因琥珀屬天然形成，且含有有益于人們身體的多種元素，產量和質地特好，為人們所青睞；三絕是俄羅斯漂亮的姑娘。俄羅斯姑娘的美麗不在她的肌膚，而在她的身材。當我站在這條小街之間時，隨時都會看見那些身材姣好的姑娘們三三兩兩地從身邊游來游去，分明的臉廓，協調的三圍，宛如可人的白樺樹，風姿綽約中透露出一種高雅的氣質與平和的心態。

陽光漸漸西去，暮色慢慢降臨，我裝著滿腦子的思緒和快慰，回到阿爾巴特大街，車流依然如織，但人流卻已稀疏，即使是有，都會行色匆匆地快步走向地鐵入口，隨著他們快捷的腳步，我也來到地鐵，因為我要趕到大街的另頭去看一場演出。這里的地鐵有四層，每一層都陳列著雕塑和繪畫，像一條條藝術的長廊，讓我目不暇接，在這里，一座建筑、一間小店、一身衣飾、一層地鐵站，都會讓我感受到藝術的存在，感受到人們對藝術的崇尚和對藝術的親昵。離開地鐵，我來到莫斯科皇家馬戲院，一場精彩的馬戲演出即將進行。當五彩的光亮淡下來時，喧鬧的觀眾一瞬間靜了下來，只有主持人柔和的解說和親情的問候之語飄飛在千人大戲院的周圍。一場演出結束之后，立體的掌聲便雷鳴般響起，此時，我才真切地感受到藝術在俄羅斯人心中的地位。他們把馬戲演員、芭蕾舞演員以及追隨藝術的人們視作英雄，戰士在戰場上浴血奮戰是保衛著他們的物質家園，演員在舞臺上傾情奉獻是建構著他們的精神家園。這使我不由得再一次想起那位叫葉卡捷琳娜的公主，在她手上建造的這一大戲院，穿過了多少個世紀的風雨歷程，穿過了多少次硝煙彌漫的戰爭，卻依舊如故地站立在阿爾巴特大街之上，接納著數以億計的觀眾和演員，施放著各自的心路歷程，展現著各自的喜怒哀樂，并且還將長久地矗立在莫斯科繽紛的夜空下，那是怎樣一種偉岸與不朽。阿爾巴特大街，給了我商業的挺進與藝術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