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君
很難描述夜里到達雅典的心情,淅瀝夜雨中,透著初冬絲絲寒氣的雅典顯得格外的古樸、沉靜、淡泊和靦腆。與雅典的千古美名差距實在太大了。她輝煌在兩千五百多年前,而到了公元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卻悄悄地退出了世界爭奪輝煌的競賽。
清晨起來,屹立在雅典市中心的那座高高聳起的山岡,已經被噴薄而出的一輪旭日染著,被千萬道朝霞的霞光煨著。心靈的感應使我斷定,雅典衛城就在那里,帕特農神廟就在那里,雅典娜女神就在那里!
車子穿過布拉卡區的大片希臘特色民房,很快就到了早已聞知的阿克波里斯山腳下。阿克波里斯背向山下的城市住宅,向海的一面峭壁巍峨挺立著。雅典衛城就在面前,觸手可及。突然間,一種在美之前畏怯的心緒油然可生,令我不敢大步拾階而上,只怕看到衛城時沒有足夠的思想準備和審美能力,把這惟一或許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隆重機遇白白浪費了,就像學生時代臨考前的狀態,既緊張又激動,既珍惜又釋懷。
喝了一口水,緩解一下心情,重新抬眼向上望去,海拔156米的山丘上,薈萃著古希臘文明的最杰出的作品,帕特農神廟寬大的神殿,以希臘文明形態上的第一象征,高高地屹立在山岡的頂部。如果說全世界介紹希臘的圖片只有一幅,那一定是它,如果有一本,那封面也一定是它,它曾經讓多少多少人朝思暮想。只見山岡與神殿幾乎全部是象牙色,山丘下面環繞著一些綠樹,此外再也沒一絲雜色。神殿以粗壯挺拔的古柱環繞成長方形,一柱柱直入蒼穹。凈白雪亮,有形有款,一直把神殿支撐了兩千五百多年,到今天竟然沒有一絲的衰態!
帕特農神殿不能抵擋的魅力,在于雅典娜的神話?在于歷史?還是在于它的藝術?而它給我的第一震撼,首先在于它無與倫比的造型美,這正是帕特農的力量所在,也只有這力量,才使它終究成為一個經久不衰的絕世經典。
隨著人流從山岡的西側慢慢地登上衛城,在神殿正面的懸崖口導游帶我們向下望去,不禁駭然,許多文人騷客筆下無限驚嘆過的狄奧尼索劇場廢墟就在這里。劇場呈橢圓形,中間是舞臺,周邊是逐級壘起的高高看臺。這就是世界所有露天劇場摹擬的藍本。劇場造于公元前六世紀,開始上演的是祭神歌舞。后來因為有了藝術天才埃斯庫羅斯,人世間的戲劇在這里誕生。據說這個埃斯庫羅斯與春秋戰國時期的東方圣人孔子同時代,比孔子小二十幾歲!
更難描述登臨山頂、零距離接觸到帕特農神殿的復雜心情。昔日的壯觀華美,如今只剩斷垣殘壁。神殿廟頂屋蓋無存,內里空空,女神像流落異邦,地面凹凸不平,墻根躺著坍塌的墻石瓦礫,亂石嶙峋間惟有那數十根下粗、上細、中間略微向外鼓起的大理石石柱擎天而立,讓世上所有追隨它的石柱大為失色,更依稀可見它當年的輝煌。只是畢竟往事越千年,空留千古一嘆了!
遺址邊的帕特農神廟博物館陳列著的遺物,蘊藏著它多少滄桑故事。是什么力量讓古希臘的藝術家們雕塑出那樣精美絕倫的人體呢?館里陳列著一尊高達12米的雅典娜雕像復制品,頭戴金盔,身著黃金戰袍,手持盾牌長矛,原來的真品臉、肩、腳均為象牙雕成,是古希臘最為著名的雕刻家菲迪亞斯的得意之作,可惜在公元146年被羅馬帝國的皇帝強行劫走了。衛城的美麗、氣派和雕像的精典,使得神廟在漫長的歲月難飽經無數人間的劫難。公元1687年,威尼斯軍隊炮擊古城堡,神廟頂端和殿墻被徹底炸塌。19世紀,廟內大量雕像被英國人艾爾金運到英國,陳列在大英博物館,現在僅存神廟部分石柱間幾十塊大理石的浮雕板。館內還收藏著衛城周圍發掘出的文物,一件件堪稱稀世珍寶。各種莢輪莢奐的雕塑藝術品,令所有參觀者望洋興嘆。四根安置于氮氣箱內的依瑞克提翁神殿的少女列柱門廊,更是深深奪走人們的眼神。這些少女雕像代替石柱亭亭玉立,少女的頭部支撐著神殿沉重的殿頂,為了增大受力面而又不失少女的美麗,雕塑者從少女頸部垂下一縷秀發,又用花籃放在頭頂,作為柱托,讓建筑和藝術最完美地結合成為了神廟石柱中的杰作??粗@些仍然栩栩如生、無與倫比的藝術雕塑、不言而喻地告示人世間的雕塑藝術的起點,它的輝煌,但似乎也告示著它的停頓,它的終結。帕特農神廟記載了希臘人追求理性美的極致表現,也見證了希臘文明的鼎盛輝煌和千年的沒落。
奇怪的是,站在帕特農神殿破舊殘損的石柱前,卻絲毫不帶凄涼之意,反倒讓人生出許多無端的眷念,看著日光從迤邐的云朵中照射下來,微風輕輕拂過柱廊,崖下浩瀚的愛琴海一片綠藍,波光粼粼,衛城籠罩著千萬分神秘安詳的笑,讓人不由得閉上眼睛,和歷史展開一番心靈的對話。整個衛城最吸引人也最震撼人的,當屬于歷經苦唯戰亂洗禮卻永遠保留下來的這一種高尚風范和平靜的神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更是留給后人的一種睿智精神和不朽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