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途殊歸

陳哲民

在高雄，某位很有名的企業家想要安排后事，分配遺產給兒女。他的幾個兒女雖都老實善良，但因為生活富裕，難免染有幾分嬌氣，令白手起家的他很看不慣，擔心兒女們不懂勤儉之道，將來守不住家業。

企業家另外有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以下我們用“明智杰”做為他的化名），雙方一直未曾相認。現在，他決定接回明智杰。

一方面因為企業家的妻子已經亡故，另一方面，明智杰的母親也已早逝，加上他從小便在孤兒院長大，很得企業家的兒女們同情，所以沒有人反對。

從小在困苦中長大的明智杰雖沒機會接受良好教育，卻練就了極為聰明的口才與反應，很得企業家的歡心，他立刻將明智杰列入遺囑，而且還倚為左右手。

企業家深信，出身貧寒的人必定較能擔當重任。

不久，企業家死了，后事的安排也按照了他的心愿辦理，但是……后續的發展卻與他的心愿大相徑庭。

固然明智杰從小便孤苦可憐，可是從小他就跟人斗爭，爭食物、爭玩具、爭著讓人領養，以及設法不被孤兒院里其他較大的孩子欺負，在那種環境之下長大，明智杰最擅長的，其實是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

再者，明智杰的母親是個棄婦，他自己又是個私生子，幼時便耳濡目染母親對于人世的種種怨毒，還沒學會愛，就先學會了恨，而這個恨的對象還包括他父親呢。

于是明智杰開始施出手腕，與他那幾個“好命”的異母兄妹展開連番毫無必要的斗爭，搞得全家烏煙瘴氣。

尤有甚者，似乎是為了彌補以前種種欲望的匱乏，明智杰揮金如土，極盡奢華之能事，好像不敗光家產便對不起自己似的。

偏偏企業家的幾個兒女斗不過這位心機深沉、詭計多端的弟弟，只能眼睜睜看著家業一點一滴地流失……

上述事例或許戲劇化了些，可卻是真實事件，不過相似事例難保結局能夠相近，我曾親眼看過，流落在外的窮困私生子遭遇正統的富有兄弟的排擠，無端受辱。

總而言之，認為窮人比較善良，“出身貧寒的人必定較能擔當重任云云”一類的刻板印象，根本就不足取。

有句成語叫做“殊途同歸”，意思是不同的起點或路徑，卻總有相同的終點；上述相似的故事，卻在相同的起點或路徑下有不同的終點，堪稱“同途殊歸”。

像“有錢人較為勢利”、“丑人較為善良”、“老人一定值得尊敬”、“身世凋零的人一定懂事”等等，哪一件不是刻板印象？

有錢人也有樂善好施的，而為了虛榮去犯罪的，很多都是窮人。

丑人也有個性邪惡的，因為老是受到嘲笑與冷落，以致心理逐漸變得偏激、扭曲。

老人值得尊敬？如果一個強奸犯上了年紀，難道我們還向他致意不成？

身世凋零的人一定懂事？那么，像上述明智杰這樣的人又怎么說呢？

人是很復雜的動物，人世間更是復雜難料，想用幾個粗糙的刻板印象來解釋一切、判斷一切，注定會發生錯誤，造成遺憾。

（選自臺灣《有些犯錯是可以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