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玉
秋忙罷,人歸家。正應驗了那句老話,事由閑生。天剛透亮,八斤就著急地出門。刀把村今年豆子大豐收,鄉親們都為豆子的出路發愁。八斤一大清早往外跑,八斤娘覺得很對,閑在家里能賣出豆子嗎?她沒攔著。
等日上三竿,有話傳過來,說八斤領著一幫年輕后生進城告狀去了。八斤娘心里開始打鼓:平頭百姓去見官,本身就不是啥好事,告狀更得罪人。把人都得罪了,怎么在村里呆啊?鼓正敲著,債主上了門。
來人是村里的富裕戶,姓張叫明遠。張明遠家里的房子蓋得漂亮,全村老少沒有不羨慕的,就是有一樣,錢攥得緊。他閨女說,找他要錢,得拿殺豬刀使勁捅他的肋骨,勁小了根本捅不出血。全村人都知道他愛錢如命,背地里喊他“錢要命”。八斤娘的四兒子談對象時,給女方家下彩禮,缺2000塊錢,到處借。別看“錢要命”對自家人摳門,對八斤娘卻大方。為啥?八斤娘生了五個兒子,個個腰圓體壯,往村里一站,威風凜凜。“錢要命”想和八斤娘套近乎,出了事有八斤娘幫忙,能堵住全村人的嘴,就把錢借給她。
“錢要命”進門直奔正題,提錢的事。八斤娘的豆子還沒賣出去,種子、化肥的錢還欠著,哪兒來的閑錢?她急得滿屋子轉圈。
沒想到,“錢要命”伸手從胸口窩兒掏出了借款條子,遞給八斤娘,說不用還錢了。八斤娘愣了,沒接。“錢要命”意味深長地說:“過幾天,你投我一票,這錢就算還了。”八斤娘還是沒接,瞪眼看。“錢要命”本來不是真心給,見八斤娘沒要,就把借款條子又揣進胸口窩兒,說:“你兒子這次肯定闖禍了,還是趕緊讓他打工去吧。這話是有人讓我傳給你的,你掂量掂量。”八斤娘弄不明白“錢要命”演的哪一出,單等兒子回來,問個明白。
午飯剛上桌,八斤進了門。八斤娘問他進城干嗎?八斤笑了,說:“好事,為全村人爭民主去了,還順路打聽了豆子的行情。”
不久前,縣里下了通知,要求各村改選村長,說民主要下鄉。刀把村地少人窮,年年戴著貧困的帽子。四年前,村領導剛上任時,哭喊著要摘掉貧困村的帽子。后來看到上級每年都下撥扶貧款,錢不多也夠吃喝,干部們就改了主意。他們覺得戴著貧困的帽子挺美,雖說名聲不好,可嘴皮子天天見油星,致富的口號就不喊了。干部沒了干勁,村民跟著遭殃。刀把村成了十里八鄉的困難村,大姑娘沒個愿意嫁過來的。年輕人找不著對象,能不急嗎?八斤是全村唯一的高中生,就領著一幫人跑到縣里,打聽改選的情況。
八斤娘問打聽得咋樣?八斤回答:“縣里的領導很開明,說立馬著手布置改選的事兒。”八斤娘一下明白了“錢要命”的話外音,他是用借款條子來拉村長的票!八斤娘琢磨,誰當村長無所謂。反正自己家沒冒龍氣,出不了大官。她轉念又一想,兒子帶頭鬧事,把現在的村長趕下臺,讓別人當村長,兒子不是給別人當槍使了嗎?思來想去,八斤娘終于拿定了主意。她給兒子拾掇東西,讓他趕緊進城。
八斤不愿意去,馬上選村長了,不能放棄爭取來的權利。八斤娘罵:“狗屁,給個棒槌你就當真。村長是你想當就當的了?你趕緊出去想辦法,把豆子賣了是正經,別跟著扯咸淡。”
八斤悶頭想了一會兒,答應了。八斤娘納悶:兒子平時倔得像個牛,今天怎么溫順得像只綿羊?
八斤走了沒兩天,果然鄉里下來領導。告示貼在村委會的山墻上,說村長換屆,實行差額選舉,要大伙推薦人選。
“錢要命”上竄下跳,滿村子忙活。他還放出風,說村長肯定是他。原因很簡單,他給閨女找了個好婆家,就是鄉長的大公子。他閨女長得腰是腰、臉是臉,嫁給鄉長公子正合適。
大伙都覺得憋氣,“錢要命”當了村長,光想著為自己撈錢,哪會想大家的事!有人背地里偷著罵:“什么東西,用閨女換官做,為當官喪盡廉恥。”罵歸罵,沒人敢出頭說話。“錢要命”知道大伙不服,偷偷給大伙塞錢。錢不咬手,大伙都收了,用眼睛都盯著八斤娘,看她咋辦?
有天傍晚,鄉領導要求大伙到村委會開選舉大會。眾人到齊,鄉領導公布了差額選舉名單:一個是“錢要命”,大號叫張明遠;一個是八斤,大號叫張向前。選舉很簡單,每人發張紙條子,上面有人名,同意誰就給誰畫對號。八斤娘站起來說:“不就是打個勾嘛,好辦。沒見過電視里,皇上都要在殺的人名上畫勾嗎?比量著畫就是。”大伙都笑了。現場的氣氛很熱鬧。
第二天,村委會山墻上又貼出了告示:張明遠全票當選。“錢要命”還沒上任呢,縣里來了電話,說有人舉報,“錢要命”用錢拉票,選舉作廢。
當天晚上,“錢要命”來到八斤娘家,啥話沒說,張嘴要錢。八斤娘沒錢給,用好話哄。“錢要命”不理會,跳著腳罵:“都是你兒子八斤使壞,我的村長才沒當成。”
八斤娘讓他拿出證據,不能空口誣陷人。“錢要命”回答:“鄉長傳過話,有人寫檢舉信,縣里才把選舉作廢的;村里就你兒子文化高,不是你兒子能是誰?”
八斤娘沒饒他,對著嚷:“文化高就告狀,大學里培養的都是律師?你這個理兒站不住腳!實話對你說,我借你錢,算虧欠你個人情。下次再選村長,我還推薦你,給你補上情。”這話熄了“錢要命”的火。他想,有鄉長幫忙,做通上面的工作;下面只要八斤娘開了金口,誰敢說個不字?這個村長跑不了。
沒幾天,縣里下來工作組,一頭扎進百姓家。縣里的領導住了幾天,摸出點門道:全村最富的是“錢要命”,最厲害的是八斤娘。八斤娘丈夫過世兩年了,和小兒子八斤一起生活。她年輕時,漂亮潑辣,沒人敢惹;現在老了,身邊有五個兒子,也是村里的一只母老虎。問題的關鍵在八斤娘,她順溜了,大伙也沒意見。縣領導就找到八斤娘,請她推薦村長人選。八斤娘果然沒食言,推薦了“錢要命”。
第二次選舉還是在村委會的空場地上。人選還是張向前和張明遠,兩人中選一個。工作人員剛拿出紙條子,準備發。八斤娘站起來,說:“這法子不好。為啥?大伙看不清,誰知道那勾都畫了誰。”縣里領導問咋辦?八斤娘回答:“扔豆子吧。讓兩人站前面,身后放個鐵鍋,大伙往里面扔豆子。誰的豆子多,大伙一看就能看清。”
“錢要命”不同意,嚷:“八斤呢?八斤不在,怎么選?”
“錢要命”話未落地,有人站起來,大聲說:“我在。誰說我不在。”大伙順著聲音看去,說話的正是八斤。原來,八斤根本沒走,他在村里轉悠了一圈,騙過娘的眼睛后,就偷偷住進四哥家。選舉這么大的事,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權利,他能輕易放棄嗎?按照八斤娘的說法,選舉順利進行。很快,投票的結果顯示出來。八斤身后的鐵鍋里裝滿了豆子,“錢要命”的筐里稀稀落落進了幾粒。
“錢要命”覺得真丟人,自己雖有錢,卻得不著大伙信任,選舉簡直是拉他來做陪襯的。他活了大半輩子,頭回在鄉親面前丟這么大的人!
大伙都等八斤說話,發表就職演講。誰曾想,八斤第一句話說:“我不能當,也沒法當。”八斤的道理很簡單:村長是帶領大伙致富的,現在大伙有個難題,就是豆子賣不出去;誰要是解決了豆子難題,誰才是合格的村長。
八斤的話打動了縣領導。縣領導答應,誰為大伙賣了豆子,誰就是村長!
散了會,八斤娘前腳剛進屋,“錢要命”后腳就跟進來。八斤娘正為難著,八斤從口袋掏出了2000塊,遞給“錢要命”。“錢要命”直納悶:這錢從哪兒來的呢?
第二天,八斤離開家,直奔縣城。下午,他領來個大肚子男人。大肚子男人在村子里轉悠了一圈。滿臉笑容。晚上,一個消息傳遍了全村:下午來的大肚子,叫李廠長。李廠長開了個豆奶粉廠,正缺原料。八斤已經和李廠長商量好,把全村的豆子賣給李廠長。
八斤第一次進城時,就已經和李廠長商量好了賣豆子的事,還請李廠長過來看看。不過,當時選舉村長是大事,八斤才把李廠長的事往后放了放。
刀把村的豆子有了去路,大伙的口袋里鼓起來,都提八斤當村長。縣里很快下了文,正式任命八斤為村長。由于八斤是用豆子選出來的,大伙都喊他“豆子村長”。
賣豆子掙了錢,刀把村吸引了姑娘們的目光。第一個找到女朋友的不是別人,正是村長八斤。他的女朋友不是外村的姑娘,是本村自產自銷的,就是“錢要命”的閨女。
“錢要命”的閨女是八斤的同學,早就和八斤偷偷好上了。什么鄉長的大公子,不過是“錢要命”為撈取政治資本,哄騙人的鬼話而已。那2000塊錢就是她偷偷給八斤的。八斤之所以沒敢公開兩人的關系,一個是家里窮,感到配不上她;另一個是怕“錢要命”看不起自己,不答應這門親事。
等閨女把八斤領進門,“錢要命”才明白:自己攢了一輩子的錢,舍不得吃穿,往外貼錢還討不到好;閨女嫁了個有本事的男人,一輩子都不會缺錢。還是閨女精明!
責編/鄧亦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