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詒瑞

那個星期天下午,在沙田威爾斯親王醫院探望了何,我和萍兩人說,不如順便到萬佛寺一帶走走。
秋高氣爽,是郊游的好天氣。平日蝸居市區難得吸到一口新鮮空氣,今日來到這山青水秀的地方,感到精神格外爽快。
我和萍踏上了通往萬佛寺的山道。我喜愛這條青翠綠郁的小徑。沿途多有歇腳處,來碗山水豆腐,啃只雞腿,不知不覺就攀上了三座寶殿處。我們參拜了幾尊佛像后倚在平臺上,俯瞰沙田全景,頓覺心胸開闊,輕松無比。
我們從何的突然得病談到了人生之無常。人生道上雖常是艷陽天,卻也時有風云突變,難道蕓蕓眾生真是命運的奴隸?
我是已成家二十多載的中年人了,而萍,未到三十,尚孤身獨處,未找到她的另一半。我們因相互關懷而情同姐妹。我不忍心看她長年孤枕難眠,幾次想助她一把,可嘆陰錯陽差,往往功虧一簣。
今日我又提起這話題,想再推波助瀾一番。
萍卻不領情,絮絮對我談起她所熟識的親友中婚姻觸礁的多個實例:一夜情的、金屋藏嬌的、各自尋樂趣的……
你對我講這些是什么意思,萍?難道想告訴我,你對婚姻大事已喪失信心?
哼!萍聳聳她那好看的小鼻子說:瞧瞧這些真叫人心寒,倒不如我現在天馬行空愜意得很,何必惹麻煩上身!
唉!也別一概而論嘛!我擺出老大姐的姿態。幸福的家庭還是多數,男人大多數還是好的。哪里?你睜眼看看,我敢說不幸福的家庭才是多數,男人中有幾個不尋花問柳的!
我沒統計過,答不上來。
已近黃昏,我們信步下山。我正想朝火車站走去,萍忽地拉住我,淘氣的雙眼閃著光:嗨,不坐火車!我要攔攔順風車,看看是不是“大多數男人是好的!”
傻瓜!我叱罵她。誰會停下來載你?又不是在荒山僻野,想坐車不會坐“的士”嗎?
來,跟我來,我今天就是要試一試!
這丫頭簡直是瘋了,且讓她癲去,過不多久便會乖乖地隨我坐火車去也。
我懶懶地站在三岔路口,遠望著她興致勃勃地伸手去攔路過的私家車。
一輛車飛馳而過,滿滿載著一家人呢,當然沒我們的份。
又一輛急駛而去。駕車人詫異地回頭望望我們。
第三輛是部小型客貨車,在萍身邊停了下來。萍與司機不知說了些什么,興奮地轉過頭來招呼我上車。糟了,這鬼東西不知如何哄騙得手的,倒弄得我極難為情。
我猶疑地走過去,還想把她拉下車來。她卻已麻利地坐到了司機旁邊,我只得硬著頭皮在后座坐了下來。
司機是位三十來歲的男子,初瞥一眼只覺得平凡樸實不甚起眼。他平穩地發動了車。
萍回過頭來頑皮地朝我眨眨眼,我倆禁不住哈哈大笑。那男子微笑著望望我們,問道:什么事啊?這么好笑!
萍吃吃地笑著把我倆的“試驗”從實招來。
司機聽后也笑了:通常有人攔車我都會停的。順路的話就帶一程,沒事!
我插嘴道:所以你是好人唄!
他頗謙虛:一般人都會這么做的。
不見得!前面兩輛就沒停。萍撇撇嘴。
這個不尋常的話題打開了雙方的話匣子。萍也顯得出奇地活躍,他倆在前座你一言我一語地自我介紹開了。我因奔波了一天,已極困乏,迷迷糊糊地打起盹來……
他在九龍塘放下了我們。臨分手我自是少不了說一番道謝的話,萍卻沉默了。
車子開走后我戳戳萍的腮幫子:怎么了?今天真的被你找到了個好男人,還不高興?
萍忸怩地笑了:倒真是個好人!
呣,怎么,動感情了?怎么沒打聽一下,成家了沒有,多大年紀了。也不留個電話號碼!
瞧你說的,萍水相逢罷了,怎能認真!
但是我從她的眼神中卻讀出了另一番滋味。
三天后,萍突然在我辦公時間來了電話:猜猜我今天在街上遇到了誰?她的語氣異常興奮。
誰?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就是在沙田遇到的他!
唷,怎那么巧!這次你不放過他了吧?
電話那頭傳來萍的笑聲:我們在咖啡館坐了半天,這次打聽仔細了,他姓王,還沒結婚,今年三十三歲……
我幾乎暈過去。喂,你這大閨女,像話嗎!
果真是命運的安排?看來,在萬佛寺下開始的這個故事會發展下去,也許,今后萍不用我這老大姐再操心了……
(選自《香港作家小小說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