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

舒　放

一天空，天很空，空得不想再容納叫顆灰塵。

二我用螻蟻的方式仰望，卻原來從我腳板到頭頂的高度里，全是天空。

一直以來，我和你和他都在稠稠的天空之汁里泅渡，這是永遠達不到彼岸的運動，更換的只有游泳的姿勢。所有人的汗從額前溢出來，有一顆在天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然后讓大地捧著，再蒸發到天空中去。當我們睡下來的時候，身軀也是潛艇，呼吸帶動心臟的渦輪，生命游弋在天空的深海。

天空在高山之巔，天空亦在洼地之底；天空在花蕊的縫隙，天空亦在溶洞的皺褶；天空在你雙手之槳的正反面，天空亦在你鼻梁之崖的左右側。

天空哪，不給人堅實的岸，卻給人生動的肺活量。永遠地泅渡，天空保管的每個小的軌跡，那是帶汗香或汗臭的印痕。

三天空不知是誰的菜園子，那是不需要夾籬笆的菜園子。

所有星星的種子勻勻撒播，太陽和月亮只是我們腳前遺落的兩顆而已。天空很暖和，有云層鋪開被絮的溫床；天空很肥沃，閃電的根系特別發達。潑一瓢碧藍的水，潤澤地球的胚芽，川熱風嘗試破解冰山的堅殼，而一顆星與另一顆星碰撞，那只是一次簡單的受孕，隕石坑在等待最輝煌的分娩。

有流星匆忙地劃過，像谷子落人籮筐的那一剎那，像大豆裂莢而濺的那一剎那，原來，天空也有收獲的季節。好一個新陳代謝的大輪回，天空也遵循自然法則。

天空尚且如此，人就不必悲嘆了。

當你從母親的子宮里奮力跳出來之后，你實際上成為了天空菜園子的一顆隕石。

四夜晚，眺望某一顆星，欣賞還真是有點滋味的事情。

星很遠，星很冷，星很孤寂。

天空特別特別地寬容，把閃光的星都安置在遠方，它們串個門不太容易，要剛)七年計算。時差的距離使星的驕傲能保持得長久一些，據說——顆星熄滅了，仍有光在天空中奔跑。

時時生活在天空小的人大都不太關心星的存在，墻和屋頂像切蛋糕一樣將天空分割，人就擁有門己的天中，擁有自己的星，明亮的眸子在自己的領地里閃爍，智慧的眸子也在自己的領地里閃爍。這時，撩開窗簾的一角打量天空，盡管伸手能擁抱某一顆星，盡管某一顆星在暗送秋波，人的不屑非常固執，仍用窗簾把自己的天空包裹。

大度是天空的本性。天空不慌不忙地旋轉地球，訃你頭頂的星也有置于你腳下的時候。這時，人更大度，對星的失去不思不想。

五云層間掘出一個洞。仰望，天空是一眼巨大的井。

井中的內容很豐富。井水無瀾．有了不可估量的深度，那些星星只是浮在水中的透明的光斑。井用陽光鑲著邊，金色的邊恣意改變井沿的形象，但井依然是井。有一匹老鷹試圖撲進井里喝水，喙子尚未打濕；便被井的凜然氣勢鎮住，趕忙鼓動翅子寓去。有一股云捻成一條小溪，朝井中流淌，眨眼之間，與蔚藍色的井水融為一體。

井被逼仄，逼仄的仍是天空，逼仄的天空似乎連一聲呼喊也塞不進了。于是所有的物體全都凝固著，站著的人是站立的樹，臥睡的人是臥睡的枕木。有誰抬頭望井，睜開的雙眼不敢閉上。他在想：如果這井越來越小，天空會不會還是那么深呢?

所幸，所幸天空的井口又大了許多。

當然，當然眼睛又睜大了許多。

六

天空，天很空，空得能容下《天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