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藥

老　從

正月十五，上元夜，嵩陽韓家慘遭滅門，一夜之間被人血洗，傳說中的殘天劍譜下落不明，成為武林中的一大懸案。

幾個月后，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有一艘小舟停在了太湖中央的一個小島上。孟昊躍下船，謹慎地看著眼前的繁花茂樹。忽然，花叢中冒出一個圓蓮蓬的腦袋來，他嚇了一跳，定睛細看，才發現原來是一個大眼睛、圓圓臉的小女孩，她神情古怪地瞪著孟昊道：“你就是‘小孟嘗孟昊?”

孟昊點了點頭：“在下正是孟昊。”小女孩道：“跟我來吧。”轉身向花叢中走去，孟昊趕緊跟了上去。

花叢中道路忽隱忽現，花木突盡，眼前出現了一間精致的竹舍。小女孩上前推開房門，稚聲道：“孟昊孟少俠到!”

屋內一個聲音道：“請進。”只這一聲，孟昊頓覺心跳加速。他一步跨了進去。屋子里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空蕩蕩的，只有四把椅子對著東首的一道珠簾，那聲音還在珠簾后。孟昊微感失望，江湖傳言天機老人聞不問的孫女聞青青是一位絕世美人，沒想到自己還是看不到。

孟昊走過去坐在第一張椅子上，正對著那道珠簾。聞青青道：“孟少俠一路可順利?”

“嗯。”孟昊隨口應答，眼睛緊盯著簾子。

小女孩輕輕在他身邊擺上了一杯茶，隨即悄然退入了簾后，這一瞬間，孟昊已然看清珠簾后只有一人。“請用茶。”聞青青繼續用溫婉的聲音道，“這是上好的老君眉，色濃而味香，孟少俠以為如何?”孟昊沉吟著端起茶杯輕呷了一口，味道似乎很醇，但他并不在意。他放下茶杯，看著珠簾道：“在下此來不是喝茶論道的，就請姑娘談談我們的交易吧。”

聞青青道：“抱歉，還有三位客人未到，只好請孟少俠再等一等了。”

孟昊傲然一笑道：“不必再等了，他們不會來了。”

一陣沉默，聞青青輕輕道：“哦，孟少俠怎么知道?”

孟昊慢悠悠地道：“是他們親口告訴我的。”

沉默的時間更長了，聞青青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恢復了自然：“孟少俠看來是志在必得呀，那就請出價吧。”

這次輪到孟昊不說話了，他臉上顯出一種七上八下的表情，“我想先看一看東西。”

“可以。”聞青青爽快地道。那小女孩又從珠簾后走了出來，手上捧著一只檀木盒子，盒蓋開著，露出一本擺放的平平整整的書，封面上寫著殘天劍譜四個草字。

孟昊的神情完全變了。他俯身向前，不待那小女孩走近，就一把將劍譜抓在了手里，迅速打開，一目十行的翻看著，眼睛因狂熱而發亮。

“這就是韓光交給令祖的那本?”他喘著粗氣問道。

“是的。”聞青青答。

“你說沒人能釋解這本劍譜，而令祖卻解開了?”孟昊又問。

“是的。”聞青青道。

“那令祖釋譯的劍譜呢?”孟昊急不可耐地問。

“當然也在我的手里，”聞青青似乎笑了笑，“就看你出什么價了?”

孟昊重又坐回到了椅子里，手里還抓著殘天劍譜，仿佛下定了決心似的道：“一個聞姑娘絕不會拒絕的價格。”話猶未落，他突然拔劍，劍光一閃，眼前那道珠簾變成了一串珠雨撒落在地下，現出一個清麗絕倫的少女，閃電般的劍光停在了她面前，孟昊一字一句地道：“這就是我的價錢!”

小女孩驚叫一聲，逃到了聞青青坐的軟椅背后。聞青青卻是神色不變，垂目看著長劍，竟然笑了。她抬起眼瞼慢悠悠道：“孟少俠，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喜不喜歡我的茶?”

這句話問得突兀，孟昊摸不透她的意思。“你知道血幽草嗎?”聞青青又問。

“傳說中的八大毒藥之一，而且是最神秘最厲害的一種。”孟昊忍不住道，心里隱隱地不自在起來。

“不錯，你可知道中了血幽草的人會怎樣?”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全身血管爆裂而亡。”孟昊回答。這時，他看見小女孩從軟椅后露出頭來，臉上現出既神秘又古怪的表情，心里更加不安了。

“孟少俠果然博學多才，不知道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什么意思?”孟昊惱火地問。

“你中了血幽草毒有什么感覺?”孟昊忽然放聲大笑：“聞姑娘，你可真是聰明，想用這種辦法來嚇唬我，可惜血幽草早已失傳多年，根本沒人找到過。”

聞青青也笑了，“這個不存在的東西卻被我爺爺找到了，而且在他去世之前研制了出來。”孟昊說不出話來了，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人能找到血幽草，那就是天機老人聞不問了，他的聰明才智無人可及。

孟昊內心掙扎了一下：“就算有血幽草又如何?你根本沒有機會，別告訴我那茶里有毒，我根本沒喝。”

聞青青更冷靜了，“是的，茶里沒毒，毒在杯子上。當你端起茶杯時就已經中毒了。”

孟昊再也忍不住，將殘天劍譜塞入懷中舉起左手，只見掌心處似乎紅得發紫，不禁又驚又怒，大叫道：“快拿解藥來!否則我殺了你!”

他手中長劍向前一挺，劍上的鋒芒幾乎刺到了聞青青的肌膚，她卻還是一動不動，淡淡地道：“那你就永遠也得不到解藥。”孟昊漲紅了臉，額上青筋暴起，兩人對視著，目光在無聲地交鋒，屋子里靜得可以聽到針落地的聲音。

孟昊握劍的手開始顫抖起來。聞青青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推開了劍尖，“我可以給你解藥，也可以給你劍譜，只要你替我殺個人!”

孟昊的長劍不由自主地垂了下來，愣愣地道：“殺誰?”

“葛沉輝!云中大俠!”

孟昊驚叫起來：“你要殺他?你瘋了!為什么?”

“因為我恨他，”聞青青的聲音充滿了怨毒，“我永遠都不會饒恕他。只要你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給你!”

孟昊不必再問了，一個成名男人和一個多情女人之間的仇恨，不外乎欺騙背叛，負心薄情，這種故事他聽多了，可是葛沉輝畢竟不同——

“我怎么殺得了他?你到底想我殺他，還是想他殺我?”孟昊忍不住問。

“三天后的晚上，你到云中山莊去，到時候你就會發現要殺葛沉輝是很容易的。”聞青青胸有成竹地道。

孟昊懷疑地看著她道：“我為什么要冒這個險?”

“因為你想要解藥。”

孟昊忽然獰笑一聲，再次舉起了寶劍：“殺了你，我一樣可以從你身上找到解藥。”

聞青青似乎嘆了口氣，道：“這島上只有我們主仆二人，你想我會把解藥帶在身邊了嗎?那樣我又何必下毒?”

孟昊瞪視著她，忽然間泄了氣，一跤跌坐在椅子上。聞青青微微一笑，接著道：“五天后，你在洛陽城外的紫竹林等我，我會把解藥給你。”

“還有你爺爺釋譯的殘天劍譜。”孟昊一咬牙道。

“當然。”聞青青嫣然一笑。

七月初七，葛沉輝喝醉了。

每年他只醉這一天。因為二十年前的這一天他藝成下山，第一次踏入江湖。從那天開始，他就下定了決心要出人頭地，要成就一番事業，后來他果然成功了，而且比他想象的還要成功，所以，這一天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他是被兩個弟子扶上樓的，一上來就倒在床上鼾聲如雷。兩個弟子也

走了，他們走的時候也是搖搖晃晃的，因為他們也醉得不輕。所以三個人都沒有發現窗外正有雙眼睛在看著他們。

孟昊現在終于明白了聞青青為什么會選擇今夜，今夜不但葛沉輝喝得大醉，就連整個云中山莊中都沒有幾個清醒的。她顯然對這一點非常清楚。一個男人要是被一個女人恨上了，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孟昊暗中嘆了口氣，他已經想明白了，聞青青實在是一個不簡單的女人，自己一旦拿到了解藥和劍譜就要殺了她，以除后患，而且還可以把殺人的罪名推在她頭上。

莊子里的燈光一個一個地暗下去，終于成了一片死寂。這時候孟昊才輕輕撬開窗子。他的動作像貓一樣輕快，不帶一點聲音。漆黑的房間里只有葛沉輝的鼾聲。孟昊一步一步向床前走去，拔出劍來。他的全部神經都關注著床上的葛沉輝，雖然劍出鞘時發出了輕微的龍吟聲，葛沉輝卻一點反應也沒有，他醉得實在是不輕。

孟昊對準他的心臟，一劍刺了下去。

突然，靜夜中不知何處響起了一聲尖叫：“抓刺客!抓刺客!”然后竟是一陣震耳欲聾的鑼聲。

葛沉輝驀然驚醒，孟昊也嚇了一大跳，這一劍刺下去時就晚了半拍，葛沉輝一腳踢出，正中他的左肋，“噗”，那一劍劃破葛沉輝的衣服，刺在了床板上。

孟昊踉蹌后退，眼見事機已敗，立刻一個翻身，箭一般向窗外射去。葛沉輝大吼一聲，飛身撲上，十指如爪，扣住了他的腳踝。孟昊身不由己地往下沉，這時，他已從身上拔出了第二柄劍刺了過去——他為人極善謀劃，這次來競備下了兩把劍。

葛沉輝也知道自己只要一退讓，刺客就會逃之夭夭了，所以竟不閃避，鷹爪手再次出手，猛然扣住了長劍，左手探出，一把撕下了孟昊臉上的黑巾。

此時月華中天，從撬開的窗子灑進來，把窗前的兩個人照得清清楚楚。葛沉輝失聲叫道：“是你?”孟昊趁機猛然奪回了長劍。一個翻身掠出了窗外，耳畔響起葛沉輝的吼聲在他身后炸響：“孟昊，我一定會抓到你的!”

只短短的三天時間，孟昊就從一個受人尊敬的江湖俠士變成了一個東躲西藏的逃犯，他現在幾乎要瘋了。他恨聞青青，可是更怕她不再出現。

行刺后的第二天，他好不容易躲過眾人的追捕，來到洛陽城外的紫竹林。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聞青青主仆竟然已經來了。孟昊一個箭步竄過去，咆哮道：“你，你把我害苦了。快把解藥給我。”

聞青青無動于衷地看著他。孟昊急了：“你不給我解藥，我就告訴所有的人，是你要我去殺葛沉輝的。”

“誰會相信呢?”聞青青道。

“葛沉輝會相信，他拋棄了你，你恨他。”

聞青青笑了，一字一句地道：“我根本不認識葛沉輝，我們從沒見過。”

“什么?”孟昊大叫起來。

“我要殺的不是他，而是你。”

“你在說什么?”孟昊慌恐不安地道。

聞青青指著小女孩道：“你不認識她嗎?她叫雪兒，是嵩陽韓家留下的最后一個人。”孟昊的身子猛地一抖。“你血洗韓家的時候沒有想到在床底下還有—個孩子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不，不可能，沒有的事，你胡說。”孟昊驚恐地叫道。

韓雪兒忽然指著他尖叫道：“我看見你了，就是你。”

聞青青攬住雪兒，接著道：“你很有心機，做此事時把一切都想到了，沒有留下一絲痕跡。而且你不但是個假仁假義的俠士，還是韓家的朋友，如果雪兒把事情說出來是不會有人相信的，為此我想了幾個月……”

“少廢話，快把解藥拿來!”孟昊吼道，他越來越慌恐不安了，這些事情絕不能讓別人知道，他必須殺了她們。他這么想著已經拔出劍來，向兩人撲去。

聞青青拉著雪兒向后疾退，她的武功顯然不行，帶著雪兒就更加捉襟見肘了。這時，忽聽得有人喝道：，“惡賊，還敢行兇，快快住手!”

孟昊大驚，只見一群人走了進來，走在前面的是少林首座、武當掌門，還有丐幫的八大長老，每一個都是江湖中的頭面人物，孟昊的臉一下子變了色，他走不掉了。

“施主好狠的心，對女人孩子也下此毒手。老衲原本還不相信你會去刺殺葛大俠，現在看來我們大家都被你騙了。”少林古深大師震怒地道。

“不不!”孟昊氣急敗壞地指著聞青青叫道：“你們聽我說，是她逼我的，我中了她們的血幽草。”

“血幽草?傳說中的八大毒藥?不是已經失傳了嗎?”昊長老問道。

“聞不問找到了。”孟昊繼續指著聞青青叫道。奇怪的是聞青青攬著雪兒站在那兒，始終一言不發，并不急著來反駁他。

神醫葉成士道：“可否讓老朽來看看?”

“好，你看吧。”孟昊伸出了手。葉成士并不上前，而是拿出一根絲線，輕輕一抖，絲線飛過來繞在了孟昊的手腕上，用的竟是懸絲診脈的功夫。

眾人都把目光停注在兩人身上。葉成士三根手指搭在絲線上，凝神片刻，然后收回了絲線。他笑了笑，用譏諷的語調道：“氣息調和，中氣充沛，沒有一絲中毒的跡象。”

“不可能!”孟昊大叫起來，“你一定是診錯了，你為什么不直接用手摸摸看。”他伸著胳膊向前沖去，但立刻有至少三柄劍逼住了他。

葉成士冷冷地道：“老朽即使不是什么神醫，中沒中毒還是分得出來的。血幽草?虧你想的出來!”

驀然，一個念頭在孟昊腦海中一閃而過，他猛然轉過身盯著聞青青。她和雪兒都在默默地看著他，兩個人的臉上帶著一種譏笑和勝利的表情。這一瞬間，孟昊突然醒悟過來，根本沒有什么血幽草，他也沒有中毒，這只不過是聞青青設下的一個圈套。

他想解釋，可是，有誰會相信?

責編／章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