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宇燕
“雅爾塔體系”及其終結
今年是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0周年,1945年5月蘇美英攻克柏林標志著第二次世界大戰歐洲戰場的結束。而在二戰結束前夕,美、英、蘇等國首腦在德黑蘭、雅爾塔和波茨坦舉行了一系列戰略性會議,會議除了商討影響戰爭全局的重大行動之外,也對戰后的世界秩序做出了安排,形成了“雅爾塔體系”。所謂雅爾塔體系,就是指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美,英、蘇(主要是美、蘇兩國)按照以雅爾塔會議為代表的一系列重要國際會議確立的基本原則,通過對世界版圖和勢力范圍重新進行劃分而建立起來的國際關系格局。美蘇兩國成為戰后“雅爾塔體系”的主導力量。不可否認,“雅爾塔體系”作為反法西斯戰爭勝利的成果之一,從其歷史意義上來說,有其積極的一面,殖民主義體系在反法西斯戰爭勝利之后迅速瓦解,民族獨立運動此起彼伏,國際社會的多樣性大大增加。但也必須看到,“雅爾塔體系”的實質仍是大國主宰國際事務的強權政治,它建立在美蘇戰時軍事實力均勢的基礎上,事實上劃分了美蘇的勢力范圍。美蘇兩國根據自己的戰略需要,安排戰后世界,兩分天下,使“雅爾塔體系”深深打上了大國強權政治的烙印,對戰后國際關系的發展也產生了消極影響,戰前的殖民主義在此也蛻變成了形式更為復雜多樣的霸權主義。在這一體系下,美、蘇在國際事務中的主導地位和大國在國際安全中的一致原則得到確認;歐洲被分割為二,西歐是美國的勢力范圍,東歐是蘇聯的勢力范圍;德國和朝鮮被一分為二,出現了東、西德國和南、北朝鮮;在整個世界范圍內,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東方與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西方對峙和對抗,冷戰成為美蘇之間和東西方之間國際關系的基本內容。戰后美、蘇戰略目標和戰略利益的根本沖突則是冷戰的起因,杜魯門主義的出臺標志著美蘇冷戰的全面展開,馬歇爾計劃與經互會的對抗是冷戰在經濟領域的開始,北約和華約的對峙則是冷戰在軍事領域的表現。美蘇為中心的東西方冷戰成為戰后兩極格局下國際關系的基調。“雅爾塔體系”在戰后也演變成了以“華約”和“北約”為代表的東西方長達40余年的冷戰對峙的兩極格局,一直持續到冷戰結束。
“雅爾塔體系”是以蘇聯的解體而結束的,和歷來形成的國際關系體系所不同的一點在于,它是在大致和平的環境中結束的,作為“雅爾塔體系”主體之一的蘇聯不復存在,使得美國在國際領域中的優勢進一步凸現出來,成了世界惟一的超級大國。“雅爾塔體系”的終結對世界格局造成了巨大的沖擊,使世界格局在很多方面出現了戰略真空,而長期以來在美蘇兩極爭霸中被掩蓋的各種矛盾不斷爆發,各種新的威脅不斷產生,恐怖主義、極端民族主義以及分裂主義等非傳統威脅對國際社會造成了巨大的影響。另一方面,“雅爾塔體系”終結之后,國際上各種力量不斷分化組合,多極化的趨勢不斷發展,美國雖然希望維持和加強其國際地位,實現全球霸業,構建一個由它來主導的“單極世界”,以確保21世紀仍然是美國世紀,但是其自身面臨的困難不少,其他大國和國際組織則希望實現國際關系的民主化,反對在國際事務中一切由美國做主的單邊做法,強調奉行多邊主義。在可預見的將來,世界格局中的“單邊”與“多邊”、“單極化”與“多極化”的斗爭仍然不會停止,在某些情況下還有可能出現激化的情形。
雅爾塔體系
終結后的世界格局
“雅爾塔體系”終結之后,世界格局在廣泛的領域內發生著深刻的變化,世界格局呈現出了一些新的特點。
一、 當今世界格局的基本特征。
首先,由少數西方發達國家組成的既得利益集團,憑借其強大的綜合實力,主導并利用現行各種國際規則,保護和擴大其既得利益。冷戰結束的客觀后果是,世界有史以來第一次出現了如此廣闊的相對統一市場,出現了全球主要力量擁有如此廣泛而堅實的共同既得利益之狀態,出現了除非其內部發生分裂否則在一二十年內不會遇到挑戰者的局面,以致有人聲稱自由民主和市場經濟已經成為惟一可行的選擇,歷史開始了以西方價值觀和制度的勝利作為終結的進程。其次,美國是這個既得利益國家集團中影響力最大、也是最咄咄逼人的力量,同時,歐洲作為一個整體的實力也在急劇提升。對美國霸權的理解必須要以發達國家作為一個利益集團為背景。換言之,美國只是整個西方世界的一個組成部分,其影響力的源泉也在于此。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歐洲的選擇才特別值得關注。第三,在確立和實施國際規則的方式上,明顯帶有地域性和多樣性的特點,并開始呈現出北美、歐洲并立和亞洲加速組合之勢。地區一體化無論就深度和廣度而言都在加劇的背后,隱藏著各主要力量力求鞏固和擴大勢力范圍,將于己有利的規則灌注其中以抵御區外競爭的動機。最后,盡管廣大發展中國家擁有建立更合理的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的強烈愿望,并且在個別領域占有優勢地位,比如俄羅斯的軍事力量,中東國家的石油資源,中國的人口規模,但總體來看,它們大都是現行不公平國際規則和由發達國家設定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接受者,而且它們之間受益或受損情況又有很大的差別,因而在形成集體行動以謀求共同利益方面,還存在重重障礙,尚需要下大力氣加深合作。
二、由發達國家主導的經濟全球化催生了世界范圍內新的國際分工格局。
經濟全球化主要體現為國際貿易、直接投資和技術擴散在深度、廣度和數量上的變化。發展中國家得益于發達國家的技術擴散和市場開放,而新技術的應用和擴散也總是伴隨著大規模的貿易和投資的增長。在這一過程中,許多發展中國家的人力資本也得以積累。經驗顯示,一國經濟開放度的提高和其人均國民收入增長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應當承認,發達國家和部分發展中國家的經歷支持了“共贏”的觀點。然而,全球化在為世界提供“共贏”機遇的同時,也使發展中國家面臨掉入“國際分工陷阱”的挑戰。在整個國際分工鏈條中,發達國家憑借其資本、科技、人才、營銷和消費方式上的優勢或先機,占據了高附加值、高技術含量的產品和服務市場,而大多數發展中國家則處于國際分工鏈條的末端,成為全球市場上為勞動密集型、低附加值、低技術含量產品與服務的提供者。伴隨著信息和通訊技術迅猛進步,不同國家或經濟體之間,在獲得接入信息和通訊技術的機會與利用因特網進行各種業務活動方面,出現了明顯的“數字鴻溝”。換言之,全球化收益的絕大部分由發達國家獲得,發展中國家只能夠獲得其中的一小部分。而且就是這一小部分收益,發展中國家之間還展開了激烈的爭奪。它們競相開出各種優惠條件,如稅收優惠,允諾最大限度地開放國內市場,承諾遵守發達國家制定的嚴厲的經濟規則,甚至做出政治上的讓步。
廣大發展中國家已經開始為維護自身利益而團結起來,但要真正合成一股力量還需要跨越許多障礙。一般而言,發展中國家之間擁有共同利益,后者為其通過合作來保障自身利益創造了條件。可是我們還要看到,共同利益只是合作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考慮到發展中國家數量過多,考慮到各國因發展水平和自然環境各異其利益也有所不同,同時考慮到采取集體行動的成本收益分擔和享用常常不對等,再加上發達國家的分化政策,為數眾多的發展中國家組成一個既得利益集團或形成一股國際力量的難度巨大,因而它們在制訂國際規則的談判過程中經常處于劣勢。換言之,發展中國家的成功合作往往具有局部性和暫時性。它們聯合起來并且真正成為世界格局中的一種不可忽視的力量,條件尚不成熟。
三、發達國家既得利益集團內部“兩極”格局初露端倪和世界多極化趨勢明顯。
從某種意義上講,美國和歐洲的分歧是深刻的和難以彌合的。我們已經看到,它們在構建未來世界秩序的路線和理念上存在差別,并在貨幣領域內競爭激烈。但關鍵在于,美國推進全球化的方式不啻是對歐洲的生產方式、生活模式和價值觀的顛覆。歐洲是在對自身進行改革,但這并不意味著完全認同美國。應該看到,美國和歐盟的綜合實力差距擴大的趨勢已經停止。相對美國而言,歐洲具有更強的獨立性。換言之,歐洲需要美國幫助和支持的程度要遠遠低于美國對歐洲的需要,至少歐洲已不再需要美國這個保護傘來滿足其防務需要。在人口、產出、貿易、制造業等方面,一言以蔽之,在市場規模方面,歐盟已經超過美國。在曾經是比較薄弱的領域,即世界貨幣和金融市場方面,隨著歐元和統一中央銀行體系的創立,歐洲與美國在配置和享用全球金融資源能力上的差距也在大大縮小。歐元區和歐盟運作與擴大的方式,以及它們對待和處理國際爭端的總體態度與手法(盡管歐洲內部各國之間有所差異),為其“軟力量”的積累貢獻甚大,彰顯了美國奉行的單邊主義不合時宜或“失道寡助”。甚至僅從歐美之間的合作與競爭上看,一個多極化的世界事實上已經在出現。以長遠眼光看,未來最有可能和歐美平起平坐的一極就是亞洲,其中處于關鍵位置的是中日韓三國。
四、全球問題與全球治理問題空前嚴峻和緊迫,需要而且必須通過盡可能多的國家間的協調與合作方能解決。
全球問題主要是指那些涉及整個人類福利的長期和普遍問題,大致可概括為以下六大類:貿易與投資規則的確立與執行;全球金融體系穩定;以恐怖主義、腐敗、洗錢和非法移民等方式表現的跨國犯罪;人類健康,其中特別涉及到艾滋病等傳染病的防治和對轉基因有機體的管理;環境與資源,包括氣候、污染、生物多樣性和熱帶雨林保護等;安全,包括防止地區沖突、多邊維和,以及對核武器和生化武器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控制。這里特別值得提及的是影響全球格局的兩個長期因素:全球治理和與此有關的移民政策以及人口問題。需要各國共同為全球公共產品的提供做出貢獻。但找到有效的途徑實現這個目標卻困難重重。當今的超強國家美國在享有霸主收益的同時,沒有能夠盡到公正地和充足地提供全球公共產品的義務,幾乎所有的全球治理機構又都面臨著合法性不足、透明度不夠、責任心不強的困擾。今天,資本、技術及管理知識等生產要素都可以跨國界自由流動,但勞動力的自由流動例外。許多狂熱的自由市場原則的信奉者,也都回避了允許勞動力在這個星球上自由流動的主張。勞動力自由流動受阻,在更深的層次上暗示了經濟全球化的限度。與此同時,歐洲和日本等發達國家開始步入老齡化社會,大量吸收移民已成為這些國家面臨的非常現實的問題。大量移民進入發達國家后帶來的社會、政治和經濟影響,勢必會波及這些國家的對外政策乃至世界格局。
“雅爾塔體系”雖然已經壽終正寢。但在60年后的世界格局中仍然能夠感受到其影響,世界仍然處在不斷地深刻變化之中,而且這種影響和變化還將持續相當長的時間。
(本文責任編輯:卜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