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益飛地的夢想與現實

呂海波　陳　林

內容提要

黃羊川最初模式是一種公益模式，它是英業達集團天津公司對甘肅省古浪縣黃羊川職業技術中學幫扶，進而進行網絡教育合作，捐贈圖書、電腦及邀請參觀，為當地搭建了信息平臺，提高了黃羊川的知名度，同時也樹立了公司良好的形象，在促進學校信息化教育和當地發展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千鄉萬才科技有限公司則以黃羊川模式進行復制，試圖通過以校領鄉、網絡培訓、遠程雇用，以此來實現西部地區和東部發達地區的知識水平同步、生活水平同步、收入水平同步，最終實現“西部開發十年可成”的構想，它借以邀請社會贊助的方法，大力宣傳自己，推銷其產品，逐步形成以公益行銷的商業理念為主的商業模式，導致了“千鄉萬才”計劃的發展處于半停滯狀態。作為網絡開發落后地區的一項計劃和改變人類生活方式的一個注解，“千鄉萬才”計劃將留下很多的思考。

一、背景介紹

中國絕大多數的貧困人口都生活在西部。中國西部地區包括12個省市區，面積685萬平方公里，占全國的71.4%，人口3.67億。許多城鄉仍處在農牧社會。在這些地區的人普遍缺乏創造財富的能力，生活捉襟見肘。

西部大開發于2000年開始啟動，4年來，國家投入巨資建設西部，在西部新開工重點工程50項，投資7300多億元。

古浪縣地處甘肅省河西走廊東端，是43個國家扶貧開發工作重點縣之一。黃羊川鎮位于古浪縣東南，瀕臨荒涼的戈壁沙漠，面積175.2平方公里，25018人，氣候干燥，年降雨量300毫米左右，是國家一級貧困鄉。

二、該模式產生及發展

1999年10月，英業達集團天津公司員工彭海納，加入青年志愿者行列，來到甘肅古浪縣黃羊川職業技術中學（以下簡稱職中），開始了為期一年的扶貧支教接力行動。教學之余，彭海納深入到80多位同學家中走訪，心情多次為學生因貧困不得不面臨輟學的遭遇所牽動。

2000年寒假，彭海納回到公司，向同仁們講述了關于黃羊川的故事。當總經理林光信聽到彭海納支教的一個具有45年建校史的縣辦中學，在如今信息時代，竟然連一臺電腦都沒有時，隨即決定以公司的名義向黃羊川職中捐贈一批微機和圖書。

第一批捐贈物資（1200冊圖書和10臺微機）送到黃羊川后，公司收到了來自學校的24封學生來信，每封來信都字跡工整，言詞感人。

2000年10月，林光信來到了黃羊川，并受到了學校師生的熱烈歡迎，他當即承諾：從10月份開始，由他本人每月出資2500元，用于學生食堂補助和開水鍋爐維護費用；由公司提供費用，支持微機教學上國際互聯網；選派品學兼優的學生分批到天津等地參觀，了解外面的世界。

與此同時，學校派3名老師到公司，接受了兩周電腦與局域網架設、操作、維護等相關培訓。11月，黃羊川網站開通，注冊域名www.yellowsheepriver.com。從此，黃羊川正式成為“地球村”的一員。

2001年2月，職中24位學生應林光信邀請，先后參觀了南開大學、天津大學、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中國科技館等，公司還對同學們進行了網絡知識和多媒體網絡制作的培訓。

2001年春，學校師生組成數人的工作團隊，自選課題做課外社會實踐活動。公司則派專人指導師生如何制作網頁，審核師生所選擇的項目，并給學校帶來5萬元的網頁制作費，同時將黃羊川的項目納入公司電子化項目管理。數月后，成果在黃羊川網站上亮相。這不僅豐富了網站的內容，而且還使黃羊川融入了網絡世界，真正實現了黃羊川與世界的雙向互動。

短短一年時間，職中成為附近的重點學校，父母都想把孩子往那兒送，學生的人數因而從300余人在一年之間激增到600余人。

由此，職中與英業達集團天津公司的真誠合作，創出了貧困地區學校發展的新模式。

三、該模式的推廣

當林光信再次來到職中考察時，他深感學校的變化，決心要將黃羊川模式作為西部的復制中心擴大到貧困地區更多的學校，支持山區的孩子們接受科學知識教育，并提出了實施“千鄉萬才”的具體設想。

經過林光信的不懈努力，2001年10月26日，黃羊川職業技術中學“千鄉萬才”基地和“千鄉萬才”培訓中心成立，面向社會普及計算機知識，古浪縣將全縣6所中學作為黃羊川模式的復制對象。

后來，林光信在與汪道涵先生開會時提到了黃羊川網絡教育這件事，而在場的溫世仁先生這兩年正好為中國西部脫貧的事業奔走，兩人的志向不謀而合。黃羊川的成功，使溫世仁堅定了用網絡和科技開發西部的決心。

2002年1月，溫世仁將在美國開曼島投資5000萬美元注冊的千鄉萬才科技（中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千鄉萬才公司）轉投資到北京，專門負責經營管理“千鄉萬才”計劃，以推廣黃羊川模式為起點，開始了用網絡科技改變西部貧困地區面貌的探索之路。

2002年4月9日，千鄉萬才公司北京總部舉行了剪彩儀式。4月23日，五星級國際會議中心暨黃羊川網絡城鄉中心破土動工。

千鄉萬才公司總裁由林光信擔任，北京總部管轄天津、蘭州、重慶、黃羊川辦事處（2002年10月成立）及國際會議中心。

2001年12月，原國務院副總理李嵐清對農村信息技術教育進行批示，專門提及黃羊川開展網絡教育。自2001年以來，中央各部委、省市領導多次來職中考察指導。

中央電視臺2套、4套、10套、鳳凰衛視等分別播出了相關的專題；海內外幾十家媒體廣泛關注；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臺播出了專題報道。來自海內外的學者、有志之士等紛紛將目光投入到黃羊川。

2002年秋，在墨西哥舉辦的APEC會議上，溫先生報告了公司的“千鄉萬才”計劃和消彌數碼落差的成果，引起舉世關注，隨后在秘魯、泰國舉辦的APEC會議中，計劃的進展更成為引人注目的亮點。泰國政府表示，希望有20所泰國學校加入“千鄉萬才”計劃。有75個會員國的菲律賓非政府組織PNGOC也和林光信取得了聯系，希望能借鑒黃羊川模式。

“千鄉萬才”計劃是世界性的交流平臺。截至2003年底，已有會員學校分布在陜西、甘肅、寧夏、青海、西藏、四川、河北、吉林、廣西、浙江、北京等11個省市和泰國。

在計劃穩步開展的時候，溫世仁卻在2003年12月7日突然離世（他的去世，使其公司行為宗旨缺乏理論的支持，對“千鄉萬才”計劃無疑是一個重大損失）。溫世仁去世后，由溫氏三兄弟組成董事會協助推進“千鄉萬才“計劃。

2004年，千鄉萬才公司因經費困難，裁減部分工作人員。同時，經過林光信在董事會多方游說，公司對國際會議中心建設追加投資400萬美元。千鄉萬才公司計劃5年內在全國設立100個辦事處，10個網絡城鄉，1000所會員學校。現有會員學校74所，4個辦事處，網絡城鄉中心尚在建設中（2003年10月主體工程竣工），完工時間一拖再托。

四、黃羊川的變化

隨著開發西部大開發戰略的實施，伴有英業達集團天津公司與職中合作及千鄉萬才國際會議中心落戶黃羊川，這幾年黃羊川鎮有了很大變化。

靠天吃飯，只能維持生存，要打破小農經濟意識，脫貧致富，就必須依靠現代技術，傳統的生產方式和生財觀念，已經不適應信息社會要求。

職中通過對農民進行培訓，使勞動者生產和經營活動能力得到培養，轉變了部分農民的思想觀念，根據提供的網上信息，調整產業結構，進行農產品的交易（通過電子商務服務，2002年成交32萬元，2003年成交27萬元，2004年8萬元）。

近年來，職中辦學條件明顯改善，尤其是網絡技術在教學中的應用，推進了教育教學改革進程，教學質量穩步上升。網絡使全體師生開闊了眼界，轉變了觀念，從而增加了師生工作和學習的動力，使苦教苦學轉變為樂教樂學。各種最新的教育資訊以及一些現代教育理念等都對教師的教學觀念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作用；通過制作網頁，增強了學生熱愛家鄉、建設家鄉的決心和信心；學生對科學技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激發了學習興趣，增強了學習的自覺性。可是值得注意的是因設備有限，加之學生學習任務比較重，只能基本上保證學生有學習網絡的時間，達不到預期效果。

學校內部環境的轉變，使群眾感受到了教育發展的強勁勢頭和希望所在，增強了送子女上學的信心和決心，思想也從原來的苦供轉變為樂供，輟學率明顯下降。

“九通一平”工程得到了實施，路通了，通訊通了，電通了，教育投資也多了，當地農民受益菲淺。

總體來說，信息化是一種趨勢，假如沒有英業達集團天津公司的參與，學校信息化的步伐可能會慢一些，但肯定會來到；目前在英業達集團天津的幫助和合作中，職中的信息化教育走在了前列，成為了示范學校。

沒有千鄉萬才公司的發展，就沒有黃羊川的發展今天。沒有千鄉萬才公司，黃羊川會發展，但可能不會發展那么快，它起了驅動器作用。

五、該模式分析

英業達集團是一個為國內外知名IT企業提供軟硬件服務的代理生產商。目前其知識工人絕大部分來自國外及國內東部發達地區，薪水與西方發達國家的高薪人員持平，在某種程度上增加了商業成本，由此制約了企業的商業擴張。因此降低勞動力成本便成為這類企業增加效益的直接追求之一。

千鄉萬才公司投資像黃羊川這樣的西部地區，除了可以享用中國西部大開發的許多優惠政策外，更主要的還是瞄準西部廉價勞動力的巨大開發價值和廣闊創業前景。所以就采取互聯網這一平臺，通過引進“外知”來培養西部的人才，使其成為知識工人，然后再通過互聯網服務于他們，為世界各地的企業做工來賺取經濟利益。同時，憑借成熟網絡體系，占領西部廣闊的信息產業市場。所有會員學校及其成員均成為“千鄉萬才”電子（計算機軟硬件）產品的忠實推銷員和售后服務者，使千鄉萬才公司從中獲取商業利潤（贊助人出資10萬元人民幣，贊助一個學校購買“千鄉管理平臺”軟硬件系統；并每年度出資3萬元人民幣作為維護管理費用）。這種運作方式直接能為企業創造巨大的商業財富。另外，千鄉萬才公司注重的是為最大程度的擴大影響而造勢，推銷自己，把大量的資金投到宣傳上，形成對社會的沖擊波。通過對“千鄉萬才”計劃的宣傳，引起的社會效益對提高公司知名度是同樣的廣告費所達不到的。

黃羊川網絡教育已經成為一種示范模式，效果是較為明顯的，它的發展是以巨大的資金投入為代價，與各方面的支持是密切相關的。

該模式發展到今天這個程度，與職中積極主動地溝通、聯系是分不開的。職中在接受第一次捐助后，發出一封封感謝信，他們積極協作的態度引起了公司的重視，為項目的進一步合作奠定了基礎。職中在收到公司捐贈的設備和資金后，在教學用房十分緊張的情況下，騰出校舍建立微機室，并建立了制度，做到了專款專用，使設備資金落實到位，充分發揮其效能，從而為擴大項目規模創造了條件。

當地政府為千鄉萬才基地建設做出很大努力，創造了一個良好的投資環境，把黃羊川做為全縣的項目資金聚集區，集人力、物力、財力，先后對黃羊川投資1600萬元改善基礎設施，項目凡符合在黃羊川安排的，都要優先安排在黃羊川，并制定了稅收、土地使用等優惠政策。黃羊川鎮政府把公司發展與鎮總體規劃結合起來，大力支持公司的建設和發展，特別是針對會議中心遇到的征地、拆遷、水電路、通訊等方面問題，盡力協調解決和提供方便，可以說，當地政府是盡力把千鄉萬才公司作為黃羊川走向世界的平臺。

此外，社會各界廣泛關注，紛紛伸出援助之手，奉獻愛心。叢峰先生先后捐贈圖書2.3萬冊，同時每年捐助貧困學生15800元，現已持續3年。

英業達集團天津公司與職中合作，其價值理念體現在幫助貧困孩子開啟心智得到了廣泛的認可，自身有設備及技術上的投入能力，同時也得到了從當地政府、群眾及公司員工的支持，所以有明顯的成效。

千鄉萬才公司實行其計劃，其價值理念及經營理念并不為廣泛接受（尤其表現在溫世仁去世后，溫氏家族未必會完全按照溫先生的戰略構想執行“千鄉萬才”計劃。相反，受臺海關系的影響，他們對資本的注入已顯得非常謹慎，投入將依據千鄉萬才公司近期經濟效益增長情況而定－即公司近期必須想法賺錢，贏得股東信任，以爭取后續投資，這已經打破了溫先生在世時所擬定的“五步”戰略1實施步驟，迫不及待將盈利提上日程），項目的宏大與自身能力不匹配，導致從資金上相當匱乏，同時當地客觀條件受限，另外與當地觀念的沖突以致得不到各方面有力的支持，這是其計劃停滯不前的原因。

六、總結

黃羊川是英業達集團天津公司經營理念在西部開發的印證，是一塊試驗田，公司通過黃羊川職中進行幫扶，捐贈圖書、電腦及邀請參觀，為當地搭建了信息平臺，千鄉萬才公司抓住開發西部的契機，在當地農民觀念轉變上引起了轟動效應，使他們了解了信息技術，給當地送來一個瞭望世界的窗口。但它是以邀請社會贊助的方法，大力宣傳自己，推銷其產品，逐步形成了以公益行銷的商業理念為主的商業模式。從自身企業性質說，是一種盈利行為，不是公益行為，動機是利用貧困地區廉價勞動力來整合資源；受當地自然條件及外界因素的制約，未對當地產生直接的經濟效益。但從公益角度考慮，是臺灣同胞對西部大開發的支持，是關懷貧困、利他精神的體現。這兩者從某個角度來說，是相通的。

作為一種開發西部的嘗試，如何面對富裕的廉價勞動力，加強培訓開發人力資源，千鄉萬才公司未能做到這一點。千鄉萬才落戶貧困偏僻的黃羊川，皇墻內外，兩個世界，觀念上的難以溝通，文明上的不接軌，心理上的不平衡，經濟上的巨大差異，形成了西部社會的三種意義上的飛地：

千鄉萬才公司的“始于愛心，止于盈利”的理念與中國傳統的“慈善公益”理念的碰撞所形成的公益飛地；來自于信息社會的高新技術與黃羊川這塊從未接觸過信息社會的各種條件受限的農村社會的接觸所形成的信息化飛地；大城市的生活方式、文化思想與處于長期的閉塞的農村文化的沖擊所形成的文化飛地。

信息化是非常重要的，但網絡只是一種手段、技術，可以滿足對信息的需求，使教育提高，終究不能代替鋼鐵、代替材料筑成建筑物，終究不能代替糧食來滿足我們的味覺。信息化不能代替全部。

七、幾點思考

從古至今，人類社會每前進一步，都要經過漫長的歷程。溫世仁提出的直接跨越工業社會，這種“大躍進”的想法是否與歷史發展客觀規律相抵觸？在沒有現代物質基礎支撐的情況下，從未接觸過信息文明的偏鄉僻壤僅僅通過學習網絡，就能進入信息社會？

進行軟件編程所需的深厚的背景不是短期內可以形成的，光靠掌握SET技能就可以成功，為什么中國每年只能培養出四萬名軟件工程師？

建設一個網絡城鄉，千鄉萬才公司已投資900萬美元（預算500萬美元，后追加400萬美元），當地政府投入1600萬進行基礎設施改造，后續推廣建設的資金如何籌集？當地政府將黃羊川做為項目資金聚集區，集中全力搞建設，建設其它地方所需資金從何解決？

在“千鄉萬才”計劃中，千鄉萬才公司做為一家公司，向社會邀請“共襄盛舉”，主體是否合適？它所具有的權利是誰賦予的？在計劃實施中，贊助學校必須購買千鄉萬才提供的設備及系統，是否會造成市場上的不平等的實際壟斷？贊助設備的所有權屬于誰？做為贊助，每年的管理費的使用過程是否需要監督？由誰負責監督？

1五步戰略即人文關懷－以慈善者的資態充分獲取當地政府和群眾的認可與支持；網絡普及－通過網絡等基礎設施的投入，為未來企業進行商業交易奠定基礎；電子商務－進入初步贏利階段；網絡城鄉－完全的商業營運階段，該階段可實現企業與地方經濟效益的雙贏；遠距雇用－用西部廉價的勞動力獲取更大的商業利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