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 鵬
多少年來,我對凱旋門,盧浮宮、埃菲爾鐵塔、楓丹白露……是那樣地向往。多想有一天,能走在跟前,一睹那壯麗和輝煌。
然而,及至我踏上了這方土地,我的最強烈的心愿,卻是急不可待地懷著崇敬,前去看望闊別了二十余年的我的杜瑪老師。
花木扶疏,芳草如茵,碧樹掩映,這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總部。在那幢銀灰色的玻璃辦公大樓里的一間幽雅別致的會客室內,我和老師沉浸在久別重逢的喜悅里。
激動的握手,熱烈的擁抱,似乎此刻都不足以表達彼此的情懷。我有多少話,卻怎奈哽在了喉頭:而他,兩行清淚早己掛在他微胖的面頰上。望著他,依然還是那雙睿智、深邃、慈祥的灰藍色眼睛,只是四周增添了一圈輕淺的皺折。
他特意請了假,開著他那輛華貴的“雷諾”牌小汽車,帶著我,飛駛在晴空艷陽下的街頭。他說,要讓我好好逛一逛迷人的巴黎。他不時轉過頭來,問這,問那,問我這些年來的人與事的變遷,問他曾生活過的那片土地。
望著他那歡快、活潑的神情,那孩童般純真、爛漫的笑靨,我懷疑他竟已是五十出頭的人。不,我總覺得,還是二十四歲時的他,還是那個騎著“永久”牌自行車徜徉在南京的大街小巷的異國小伙子!
像是飄起了一陣煙,飛來了一層霧,車窗外的塞納河、圣母院、香榭麗舍大街,漸漸模糊起來……
往日的一切,就像夢一樣在我眼前浮起,飄飄忽忽,亦真亦幻,醉一般的甜潤。二十年前,在花香鳥語的南京大學,迎來了一群法蘭西的青年男女,他們熱情洋溢,教學認真,那優美、悅耳的法語語音飄蕩在風光旖旎的校園里。這就是我們特別聘請來華執教的外籍教師。
我們班的法文老師便是二十四歲的杜瑪,我們叫他“Monsieur”(先生)。
課堂里,他莊重威嚴,一絲不茍。為了一個正確的發音,他不厭其煩,一而再,再而三地教我們讀了又讀,練了又練。課后,他眉開眼笑,幽默詼諧,妙語連連。他形同一個天真調皮的孩子,常常逗得我們捧腹大笑,前仰后合。
朝夕相處的生活,加深了我們師生間真摯的情誼。紫金山麓、玄武湖畔,留下了我們一串串歡聲笑語;古城墻上、明孝陵前,印記著我們懷古幽思的足跡。
那年冬天,學校組織我們去郊外的曉莊林場勞動。杜瑪老師說什么也要去。他也打起地鋪,和我們睡在一起。白天,我們迎著寒風,在小山坡上,給桑樹整枝培土,凍得他哧哈哧哈,卻不叫苦。晚上,一盞昏黃的馬燈下,我們圍著他,趴在墊著稻草的地鋪上,聽他講述路易十六的軼事。
最難忘的,是那次在校園工地上的勞動。我們從土堆里挖出一只極普通的破土瓦罐子,于是,我們戲謔地對杜瑪老師說,這是出土文物,并異口同聲地答應送給他。他喜形于色,繼而又極其認真地問,中國政府能同意嗎?我們一起說,能。
幾天后,我們去他居住的“南京飯店”做客,在他的床頭柜上,居然莊重地放著那只已經清洗得干干凈凈的破土瓦罐子。我們面面相覷,不禁啞然失笑。
和杜瑪老師最后的一次聚會,是在校園里的那片繁花盛開的櫻桃樹下。我們與他揮淚告別,相約日后重逢在巴黎。
從此,風風雨雨,花開花落,春去冬來,月圓月缺。一晃,竟是二十多個春秋過去了。我們早已天南地北,人各一方,走完了青春的歷程……
“快看,愛麗舍宮!再過去,就是協和廣場,當年把路易十六送上斷頭臺的地方!”杜瑪先生的一聲輕喊,把我從往日的回憶中喚醒。
外面,和煦的陽光,碧藍的天空,燦爛的郁金香,把巴黎點綴得如詩似夢。
這時,車內的音箱里緩緩響起了法國著名抒情歌曲“6春日的晴空下》的清麗、悅耳的旋律。和著節拍,我們也不禁輕輕哼了起來:歲月匆匆,我們已不再年輕。但我們的心,凝聚春的永恒。明媚春光下,又是一段錦繡的旅程……
巴黎人妖
我第一次得知“人妖”一詞是在中學時代。當時,我讀了莫泊桑的一篇名為《人妖之母》的小說,留下很深的印象。故事大意是說,巴黎女人為了保持自己苗條、優美的身段,在懷孕期間仍用帶子緊緊束住自己的細腰,結果生下的孩子成畸形的怪胎。一個走江湖者用高價買走了她的胎兒,到處巡展,以取暴利。于是,她如法炮制,連生怪胎,生一賣一,她也因此發了財。小說寫得很辛酸,催人淚下,發人深思。
后來,聽說泰國有人妖,而且堪稱該國一絕。不過,這種人妖與莫泊桑筆下的人妖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來到巴黎后,友人告訴我,說巴黎有一景,不可不看,那便是人妖。但是,如今的巴黎人妖和莫泊桑110年前寫的他的祖國的那種人妖已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了。
一日黃昏,夕陽西下,暮色初露,友人開著他的“雷諾”轎車,帶著我們,朝巴黎西郊的布洛涅大森林駛去。路上,我向他問起人妖的詳情,他只是笑而不答。
穿過車流如潮的主干道,當往來的車輛漸漸稀少時,前面開始出現了一片片黑森森的大樹,這便是至今保存完好的布洛涅大森林了。
“注意!”友人一聲輕喚,車速放慢,繞著林邊緩行。借著落日的余暉和昏黃的路燈,我們睜大眼睛朝外觀望。突然,正前方,一位艷麗的少婦,笑容可掬,蓮步輕搖,朝我們的汽車款款走來。
友人故意將車停住,這時,美女已經趕到車前,她彎下腰,甜甜地笑,向我們招手致意。她講的什么話,我們沒聽見,因為車門車窗緊緊地關著。
這是個亞洲人,黑長發,大眼睛,高鼻梁;流波顧盼,豐乳高聳。她下著超短裙,緊身衣。她的前胸露得很,兩只碩大豐滿的乳房幾乎快要彈了出來。
我們坐在車內,面目肅然,冷眼以對。她依然笑靨頻頻,搔頭弄姿,妖冶百態。
友人一打方向盤,一踩油門,汽車繞過她,倏地開走了。透過后車窗,我朝她望了望,只見她聳聳肩,又朝另一輛開來的汽車奔去。
“怎么樣?”友人間。“沒說的,一個絕頂的美女。”
“不,她是個男的,是人妖!”友人淡淡一笑。我啞然了。
汽車慢慢往前開著,路兩邊三三兩兩的濃妝艷抹的人妖漸漸多了起來,他們不停地向過往的汽車招手。我發現,除了這些幽靈,路上幾乎沒有行人。
這時,我們前面出現了一輛摩托車,開得很慢,一前一后坐著兩個法國青年,兩個人妖一起朝他倆擁來。猛然間,后座的那個青年往人妖們的乳房、大腿、臂部胡抓亂摸一通,樂得他嘻嘻哈哈,鬼喊鬼叫。隨后,摩托車一溜兒青煙,揚長而去。他們討了便宜了。
夜色漸濃,人妖出沒。望著那漆黑的密林深處,使人不寒而栗。
據說,這里的人妖多系巴西人,他們服用了特殊的激素,使自己變了形。胸部所以膨大,是因注射了一種塑料性質的藥物。人為的摧殘,使他們都活不長。他們要價很高,雙方談妥,即進入林叢深處行樂。如果說泰國的人妖是賣藝,則巴黎的人妖是賣淫。
布洛涅(Boulogne)——巴黎人妖的淫窟。偉大、文明的法蘭西圣土,何以竟存有如此一方污穢之地呢?這片昔日的皇家獵區,自然生態環境至今依然保存得那么完好,何以竟遭至如此蹂躪、玷污,而卻又無人問及呢?
一個謎,不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