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斯卡爾.德斯坦
“今天早晨,”她對我說,“我讀了一篇介紹一些國家元首的文章。真不得了,只是幾年功夫,他們的身體就變了樣!旁人簡直認不出他們了。這家雜志刊登了卡特的兩張照片:一張是當選總統之前拍的,另一張是現在拍的,前后判若兩人。”
她突然看出了我的反應,因為我的前額上方,過去總是浮泛黝黑膚色,如今不見了。她很敏感,又不愿使我傷心,所以趕緊糾正說:
“瓦萊里,你可不是這樣!你一點兒也沒變。”
事實并非如此。我也變樣了!縱然我盡力使自己保持原來的我,但還是變了!這與總統的職務關系不大。時間足以能改變一個人。
無疑,我和自然界萬物一樣,也要經歷緩慢的衰亡過程。過去那些清新的、充滿青春朝氣的一切漸漸地生了皺紋,失去光澤,有了裂門,出現了一道道溝。
不過,盡管我免不了要逐漸衰退,但我不愿成為這一過程的見證人,竭力防止出現外表征象。
除了在刮臉時以外,我從不照鏡子。同時,我注意使光線盡可能弱一些。我在街上散步時,總是小心翼翼地不去看陳列櫥窗,免得映出我的面孔。
我在這幢房子里發現一面鏡子,由于天花板很低,竟能還我過去的面貌:前額上方呈黝黑色,酷似35歲時的我;在我的想像中,我現在仍是這般模樣。
在我7年任職期間,當我同記者相對而坐的時候,當我抱起人群中的小孩時,我從未覺得他們在看我時,看到的是變化了的我。我確信,他們看到的一直是我以為應該是什么樣的我:35歲,步入中年,頭發蓋住了鬢角,肌肉健壯,肢體柔軟,由于生活的磨練而開始堅實、成熟,剛剛擺脫青年的稚嫩儀態。
我一直保持過去的裝束,身著過去的衣服。由于這些衣服磨損不大,更增加了我的幻覺:歲月的流逝對身體沒有影響,它依然按照往日的節奏運動,而沒有慢慢地走向衰竭。
共和國總統的生活,主要對我的神經系統產生了明顯的影響。
人體器官在怎樣條件下才能正常發生作用?對此,我一無所知,我在這方面的知識依舊停留在中學畢業時的水平。正因為如此,我不知道人們能否直接測出神經系統的緊張,應激或松弛程度。我的切身經歷表明,神經系統如果屢受沖擊,就會偏離正位,無法再準確地復原。每受到一次新的刺激,就引起一系列反應,而且一次比一次強烈,一次比一次持續時間長,久久不能消逝。
這種反應突出表現在一個人對他人的態度如何,對于掌權者來說,則表現在他對助手們的態度如何。
我認為,我并沒有通常所說的那種好脾氣,但我能夠克制自己。這兩者并非完全是一回事。我在兒童時代,遭到長輩訓斥時,簡直難以忍受。但在與我一起生活或學習的人面前,我盡量不表現出來。從而使我能夠控制脾氣的突然變化,在人際關系中努力創造一種和諧氣氛。
長期以來,克制自己不發脾氣,這對我來說并不難做到,甚至成了我的稟性。然而,在我擔任總統期間,深感自己的克制能力退化了。過去,我還沒有因為受到外界刺激而冒火,但在總統任期,胸中怒氣積累很多,日益難以控制。愈想盡力控制,神經愈加緊張。
因此,我更喜歡寧靜、曠野、動物、非洲,樂意與可靠的朋友交往。總之,我所喜歡的是一個靜謐的天地,在那里,可以輕松地生活,無須搏斗;在那里,可以指望把生命匯入靜靜的溪流,而沒有對抗。
權力是把錘子,在它的敲擊下,生活的鐵砧硬化了,最后終于斷裂。(洪成摘自《首腦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