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氏幕僚的思想主要由道德信仰、政治外交方面的內容構成,而這個構成有缺陷,表現為幕僚的思想體系中沒有專門的軍事和經濟的內容。
提出這個問題,讀者一定會有很大的疑問:蔣氏幕僚為數眾多,方方面面均有得力人物,難道連軍事思想、經濟思想都沒有嗎?筆者要說明的是,這里的軍事、經濟思想,主要是指軍事戰略和國防戰略,農村經濟和工業經濟。幕僚在這方面的思想理論不是說一點都沒有,而是較單薄。在他們的思想體系中,關于道德信仰等方面的理論著述連篇累牘,而軍事經濟方面的著述卻沒有一本擺在幕僚議事的桌面上。
蔣介石靠軍隊起家,其軍事方面的幕僚自然不少,僅侍從室主管軍事的第一室就有不少成員,林蔚、錢大鈞等就是其中的核心人物。侍從室之外的軍事幕僚還有陳誠、何應欽等等。這些人雖有統軍的能力,卻不是軍事理論家。他們忙于軍事事務,缺少軍事戰略的研究。在這些核心人物當中,沒有一個發表過軍事理論的專著。雖然并不是每一個統兵將領都必須是軍事理論家,但在幕僚(參謀)中,就應有軍事理論家。在侍從室里,在各級參謀部里,研究軍事的幕僚不在少數,但他們的地位和重要性是微不足道的。他們的研究所得,對蔣氏決策人物僅起參考作用,產生不了大的影響。
抗戰前,在蔣介石主持下舉辦過不少不同層次的軍官訓練,陳誠等是訓練的主要負責人。表面上看,訓練帶有軍事研究的性質,但實際上訓練的內容大都是關于軍隊的政治紀律、思想信仰、軍隊的統一和對領袖的服從。軍事內容當然也有所涉及,但主要是士兵的操練、射擊、拼殺等戰斗技術,而非國防軍事戰略的理論。
蔣介石和幕僚很重視軍隊的政治訓練。他們始終感到政權的鞏固與否,根本的在于軍隊的統一,而軍隊的統一必先統一思想,統一意志。這實在是關系政治存亡的要務。所以,蔣氏幕僚的精力便長期集中在軍隊的訓練和征戰討伐上面了。
蔣介石親信幕僚中沒有軍事理論專家,而在非親信幕僚中卻有了不起的人物,這就是楊杰和蔣百里。
楊杰,云南大理人,是國民黨著名的軍事理論家。曾于1911和1920年兩次東渡日本學習軍事,“鉆研古今中外戰爭史及有關歷史、地理與戰略戰術書籍”。回國后,因其“才氣縱橫,軍校學歷優越,又能言善辯,文字尤佳,國內各方均慕其名”。自1928年起被蔣介石羅致,充任軍中幕僚,助蔣中原大戰。后又任陸軍大學校長、教育長。1933—1934年游歷歐洲各國,重點考察軍事和工業。
蔣百里也是著名的軍事戰略理論家。他閱歷豐富,結交很廣,曾任保定軍官學校校長,桃李滿天下,早就是遠近聞名的人物。蔣介石對他很慕重。1937年,蔣百里將多年來研究的軍事問題編輯出版,名為《國防論》。在該書的扉頁上他這樣寫道:萬語千言,只是告訴大家一句話:“中國是有辦法的!”表明了蔣百里抗日必勝的堅定信念。
可以說,楊杰、蔣百里代表著中國現代軍事思想理論的水平。如果將他們的思想理論吸收到蔣介石幕僚集團中,那么對蔣氏統治會有很大的裨益;然而,情況卻不盡然。嚴格說來,這兩位軍事理論家的思想并沒有被以蔣介石為首的集團全然及時地接受。這倒不是蔣主觀上不愿意,而是由下面的原因造成的:
第一,用人生疑。蔣介石對楊杰、蔣百里是很慕重的,并將他們攏在了自己的幕下,充當參謀。楊杰于1928年4月受命為國民革命軍第一集團軍參謀長后,遂參加蔣介石在徐州主持的軍參謀長會議。在1929年的中原大戰中,又晉升為總司令部總參謀長,幕僚才能表現得相當出色。可是,時隔未久,卻在蔣氏軍隊系統中受到孤立,以致逐漸離開了幕僚決策圈。這里的原因固然有不少說法,如認為“楊杰為人比較爽朗,但有些剛愎自用,自視甚高,不肯曲意迎合,隨波逐流,喜歡當面指責別人,對于蔣介石左右的權貴常加以冷嘲熱諷”。然而,筆者認為很大程度上是楊的某些思想觀點未能與蔣保持一致,而使蔣對他產生了懷疑,更擔心他會有叛逆之舉。臺灣史學家吳相湘說:“國軍第二次‘剿共戰役時,楊即認為此一具國際性政治性的武裝暴動集團非短期可解決,必須具有十年作戰決心,對于若干人以為短期內可敉平之想法不以為然。因此,不愿參加此一戰役,故楊杰可說是革命軍高級將領中未參與此種戰役之非常稀少的一人。”這段材料說明,楊是敢于堅持己見的人。在“剿共”問題上,絕對多數的幕僚都持積極贊同的態度,即便有不同的意見如張治中、邵力子,也保持中立和回避,而楊則表現得與眾不同。這不能不引起蔣及其他幕僚的反感和疑忌。
蔣百里的際遇雖然比楊杰好一些,但也受到過一次嚴重的懷疑。1927年,蔣百里就有先統一中國,對日緩和,待國防建設有了頭緒,再與日本清算不遲的策略,深得蔣介石的認可。然而,1929年蔣介石在聯合唐生智,反對馮玉祥、閻錫山問題上,擔心唐會有反叛倒戈之舉,蔣百里因此為唐作了擔保。誰知唐卻偏偏演出了倒戈的一幕,使蔣介石疑懼驟生,遂監禁蔣百里長達20個月之久。被釋放后,國內國際形勢已發生了較大的變化,而日本的侵華攻勢,為這一變化的突出點。此時的蔣百里已不屬于幕僚,縱有滿腹韜略,也沒有可以發揮之處。只是到了1935年,由于日本的侵略之心已昭然若揭,斷定中日戰爭難以避免,所以國防準備計劃以及為此計劃而需要的人才問題,才被提上了蔣介石的議事日程。蔣百里受到了蔣的召見,并委以軍事委員會高等顧問的名義,往歐洲考察戰爭總動員法。蔣百里被重新啟用,對國民政府的國防當然是有益處的。在戰爭逼進的情況下,他的思想主張,也會引起蔣介石的重視,甚至接受他的一些建議。然而,從總體上看,由于受到過懷疑,致使他的軍事思想沒有得到及時及早的運用。
第二,務實不務虛。談這個問題,似乎是非常荒謬的,因為蔣介石發表了那么多的講話、著作,尤其關于軍事方面的內容更多,怎么能說他不務虛呢?筆者試談談自己的一孔之見。在楊杰、蔣百里受到冷落、懷疑的時候,他們的軍事思想已基本形成。在20世紀20年代,甚至還早一些,他們就有較為深刻的軍事理論研究和軍事發展戰略的見解。可以肯定地說,蔣介石集團如果能將他們的軍事思想吸收消化,建立一套軍事思想體系,那么蔣的軍事力量將會有一個質的變化。然而,蔣并沒有這樣做,他籠絡楊、蔣二人,一是慕重他們的名望,二是要他們為權力的爭斗而出謀劃策,而不是要充分學習他們的軍事思想,蔣的這種心態可歸結為一句話:“務實不務虛”。
在軍事問題上,蔣介石對軍事戰略理論的研究沒有表現出多少興趣。因為理論與現實相距甚遠,不能解決眾多而急迫的實際問題,尤其在軍政權力尚不穩固的情況下,不可能去作理論的研究,更不可能去構造軍事戰略的理論體系。從蔣一貫的作為看,全部精力在于務實,簡明地說就是要全力鏟除異己,統一軍事力量。因為自1927年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他的政敵為數不少,并且大都兵權在握,常常為權力的分配而爭吵,乃至兵戎相見,演成一次次的戰端。中國共產黨的軍事力量又以江西井岡山根據地為中心,向四周迅速發展。凡此,都被蔣視為心腹之患,因而要不惜代價地加以削弱、瓦解和“圍剿”。從1927年的“4·12”政變,到1936年的西安事變,蔣介石及其幕僚的主要精力都用在了這個所謂務實的上面,關于軍事戰略理論沒有多少研究的功夫。
據材料記載,蔣介石常約請各方面的專家學者談論一些帶戰略性的政治軍事問題,因此說蔣是個只務實不務虛的人也不全然符合實情,但從其所實施的政策看,務虛的成分確實很少,務實才是絕對的。如果將毛澤東與蔣介石相比較,毛稱得上是一位軍事戰略家,既有深刻的理論,也有豐富的實踐,而蔣則僅是個軍事家,有豐富的實踐,而少系統的戰略理論。毛有專門的軍事戰略理論的論文發表,而蔣則相形見絀。毛有研究理論的功夫,而蔣則顯得薄弱。這是蔣介石失敗的一個內在的原因。
幕僚軍事戰略的理論雖然欠缺,但如能利用楊杰、蔣百里的思想,則可以起到彌補之效。可是,蔣介石忙于務實,決定了他的幕僚也必然隨從主人的意志,致楊、蔣的思想得不到充分有效的運用。就國防問題而言,蔣百里有關國防的理論是在日本侵略日趨逼進的情況下,才加以粗略采納的。而楊杰的國防理論,雖然在社會中有較大的影響,但沒有得到幕僚決策人物的利用。
幕僚的經濟思想也很欠缺。在決策型幕僚中很難找一個經濟理論專家來。蔣介石不重視經濟問題嗎?回答是否定的。作為一個政權,沒有經濟基礎絕不可能存在下去。不過,蔣對經濟問題的重視,偏向于財經。他把財政金融權力交給了孔祥熙、宋子文。在幕僚圈里重用吳鼎昌、張嘉敖,因為吳、張二人是金融、工商方面的專家。控制了財政金融,就可以解決軍費,解決工礦企業的投資。而有了軍隊和一定數量的企業,就可以穩定政權,所以蔣必須把主要的精力放在財政金融問題上。然而,經濟問題包含的內容相當廣泛,并不是僅靠財政金融手段就能解決的。中國的農村經濟是中國社會的基本問題,直接關系政權的存亡。從南京國民政府成立以后的情況看,蔣對農村問題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他的幕僚更缺少對農村經濟問題的研究。根據是:無論是蔣,還是幕僚均沒有關于農村經濟的著述。
單靠金融手段是不能解決綜合復雜的經濟問題的,蔣介石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羅致各方面的專家學者組成國防設計委員會,即后來的資源委員會。著名經濟學家、南開大學經濟研究所所長何廉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于1936年7月受蔣介石之招,充任國民政府行政院秘書長之職,為蔣提供經濟建設,特別是農村經濟建設的意見。何廉成為經濟方面的幕僚,說明蔣對經濟問題的注意力加強了。然而,綜觀蔣介石的經濟政策,他的重心仍然在于財政金融、工礦企業,而對農業問題只是在抗戰中期,因糧食緊缺,影響軍需民用,才迫使蔣直接出面解決糧食問題。從幕僚角度講,職掌農業經濟者寥寥,絕大多數都去掌管軍事、政務了。
(何畢摘自《蔣介石幕僚的思想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