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愛芹
一口氣讀完了陳村的一本隨筆集子,正想躺在床上偷一會閑,忽地響起了一陣電話鈴聲。 拿起聽筒之后,那邊卻傳來了一串陌生的哈哈大笑,緊接著又是一句讓我大吃一驚的問候: “喂,死貓,這些年你死哪兒去了,天底下我都快找遍了!”實在陌生而又實在標準的普通 話。
“你是……?”我更加遲疑地問。
“死貓,還跟我爭紡織娘嗎?”說完又是一串哈哈大笑。
“是蜻……蜻蜓!你在哪兒?”一切疲憊還有庸懶都隨著蜻蜓的從天而九徹底消失。
“打開你家的窗子,然后往下看。”我抱著電話機往樓下看去,迎面是一副陌生的面孔, 好看的笑容。
“貓,是你嗎?”她激動地向我揮著手。真的是蜻蜓從天而降了?我不顧一切地撒腿往樓下 跑去。
“死貓,胖貓!”她只是來回重復著這幾個字,眼里卻充滿了淚花。我也早已控制不住自 己的感情,一下子將她抱住,淚水奪眶而出。
蜻蜓的出現叫我慨嘆不已,當我們還在回味著過去,思索著未來,還在為人生打著草稿的 時候,時光就悄然而過了。二十幾年的時光,在人生的標尺上,是一段并不算長但也不算太 短的刻度,歲月卻給我們記錄下各自不同的豐富經歷,并不時地給我們變換著各種各樣的角 色,讓我們體味著人生當中各種各樣的滋味。記得當年,我們誰都沒有想到很快就會那樣各 奔東西,今天,我們更沒想到又會在我的家里這樣童話般地相聚。
蜻蜓說她現在是北京一家雜志社的編輯,生活過得緊張但不缺乏浪漫。看到她乖巧可愛的 女兒,就好像又看到了童年的蜻蜓,她的女兒就是蜻蜓小時候的再版啊。看著漂亮而又成熟 的蜻蜓,聽著她講的一個個關于她的真實故事,使我又想起了那個遙遠的夏天,那只被我和 蜻蜓爭來奪去的紡織娘。
那是一只古銅色帶黑色斑點兒的紡織娘,肥肥的身體透著些微的亮光,不時地揮動著一對 扇形的小觸角,像是在對著我們說些什么。這個小東西是在我們疊紙飛機的時候,從我家的 窗子飛進來的。它趴在窗欞上一動不動。“紡線織布蟲!”蜻蜓大聲喊著。那時候我們只知 道它叫“紡線織布蟲”,在高中畢業后,才知道它還有一個很可愛的名字——紡織娘。“快 ,抓住它。”我喊著,蜻蜓也喊著。那小生靈就驚慌失措地在屋子中飛來撞去。最后,還是 被父親捉到了。
“我看到的,給我。”蜻蜓從我父親的手中搶過紡織娘就跑。
“它是我爸爸抓住的,它還吃了我家不少糧食呢。”我一邊說著一些幼稚而又沒有道理的 話一邊拼命地去追她,像個小瘋子一樣從她的手中奪回了那只好看的紡織娘,轉身就跑,而 她只有坐在地上大哭的本事。我跑回家里,從高粱秸上小心地剝下一根又細又薄的細縻插在 了紡織娘脊背的三角甲下,嘴里還沒說完“紡線織布嗡嗡嗡”,那小家伙就張開兩只小小的 觸角,扇動起它的軟翅膀地“紡起來”來。
“她搖紡車了”。我歡呼著,一邊上下顫動著紡織娘一邊說著那句家鄉人自古以來就有的 口訣:“紡線織布嗡嗡嗡……”我越說它就越快活地“搖它的紡車”。不知什么時候蜻蜓跑 過來,我一下子將紡織娘攥在了手里,生怕被蜻蜓搶了去。她是來講和的,她要用她的那塊 藍玻璃和我換紡織娘。在沒有紡織娘以前,我一直都在喜歡著蜻蜓的藍玻璃。我沒說換,也 沒說不換,在蜻蜓拿出藍玻璃的時候,我也松開了緊緊攥著那小家伙的右手,但是紡織娘在 我的手里已經一動不動了。一對軟翅再不會扇動。我看著蜻蜓張得圓圓的小嘴巴和吃驚的眼 神,看著她手中的那塊好看的藍玻璃,我不再說一句話,我知道蜻蜓一定比我還傷心。
那個夏天很快就過去了,也是在那個夏天里,蜻蜓跟隨著她的父母遷回了北京。自那以后 ,我們就再也沒有絲毫的聯系了。如今的蜻蜓在我的眼里是陌生的,因為我們彼此的記憶只 是停頓在了那個遙遠的夏天,但是我們的心靈卻是緊緊地相擁在一起的。是那個夏天,還有 那只可憐的紡織娘,成了我們共同的應當被定義為“珍藏版的記憶”,這種記憶在我們的心 里,永遠永遠也不能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