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浩元
1
我選擇了一個非常錯誤的時間去西部旅游,陽春三月,在江南已是草長鶯飛的時節,但是 在西部,卻是秋風蕭瑟,滿山滿野全是衰草萋萋,放眼望去,一片枯黃的顏色。
飛到成都,直接去了海螺溝,據說這是中國最大的冰川,看了冰川、冰洞、冰瀑布之后, 在磨西鎮小住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便起床,搭去康定的車。司機是一彝族姑娘,今年才20歲 ,圓圓的臉蛋泛著高原紅,笑起來有兩顆小虎牙,她穿著一件彝族的小坎肩,顯得青春美麗 。一直湊足四個人這才啟程,那時已經9點多了。一路顛簸,腰酸背痛,走了四個小時,我 終于來到了康定。
當地人說康定的跑馬山光禿禿的,實在沒有好景致,其聞名于世無非得那首《康定情歌》 之福,于是我就沒在康定多做逗留。住了一宿之后,早晨六點半,我坐上了大巴車,馬不停 蹄地趕往塔公。這一路又是翻山越嶺,沿著盤山公路,翻越了折多山,經過了新都橋,終于 來到了塔公。
出行時,我隨身帶了一本美國跨掉派作家凱路吉亞的小說《在路上》,封面上就有一句話 :“我還年輕,我渴望上路?!边@句話很符合我的心境,所以雖然旅途勞頓,我卻樂此不疲 。那幾天,我不像在旅游,而像在趕路。我喜歡這種蜻蜓點水式的旅游,感覺像在飄,像在 飛,我天生就渴望一種速度感。
2
塔公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鎮,據說是因為塔公的人們不少都住在山上,為的是放牛。 一路上,我也的確看到,路旁的山上處處散落著一座座孤零零的帳篷。山是黃的,天是藍的 。這里的天藍得純凈,藍得清澈。
上午10點半,我下車之后,長途汽車繼續向前進發,把我孤零零地留在塔公陌生的大道上 。周圍是些破敗的建筑,方方正正的,透露出一絲神秘。塔公的藏胞疑惑地看著我,仿佛我 是一天外來客,也難怪,那個時節,到塔公旅游的人少之又少。
我背著諾大的旅行包,哼哧哼哧地找到塔公鄉政府招待所,十五塊雙人間住了下來,行李 一放,背起相機尋塔公寺而去。出發前,招待所阿衛說進寺時,大搖大擺進去,就沒人要你 買票,可以省十塊錢。
從外面看,塔公寺很普通,我甚至覺得上當受騙了。門口的售票處沒有人,我即使想買票 也買不到。一走進大門,才發現塔公寺原來是如此之美,它背山而建,山上鋪滿了經幡。整 個建筑大度雄偉,頭頂藍天白云,那藍是真正的藍,那白是純正的白,偶爾幾只老鷹從空中 滑翔而過,更添了幾分空曠的美。整個院子里只有我一人,誦經聲源源不斷地從寺里傳來。
塔公寺的廟門都用黑布遮掩,我小心翼翼地掀開黑布走了進去,大堂里黑乎乎的,只有幾 盞昏暗的燈光,發射出黃暈的光,大大小小幾十個喇嘛坐得整整齊齊好幾排,正在虔誠地念 經。我不知道經文是什么意思,但從他們的眼神里,我仿佛看到了世界的真知,他們是那么 的虔誠,虔誠得讓我這樣的凡夫俗子感到了自己的小。
這些喇嘛老的有六七十歲了,小的也就七八歲而已。一個住持模樣的喇嘛給大家給圣餐, 那圣餐也就一小把豆子,或許是青稞吧。其他喇嘛雙手合十,默默地點點頭,這才接過住持 手中的圣餐。
我想拍照,但是那里的氣氛異常莊重而神秘,我不敢輕舉妄動。我退出大堂詢問一個喇嘛 ,他說可以,我這才放心大膽地拍了幾張。
走出廟門,一個最多十幾歲的小喇嘛正在曬太陽,他的眼睛里透露出質樸,我忙給他拍了 張照片,他朝我咧嘴一笑。我問他雅拉神山在哪里,他竟然不知道,可是出發之產有,我明 明看到介紹說,雅拉神山就在塔公啊!而且步行只要十幾分鐘。我又問他草原在哪里,他指 了指方向。我想,去看看吧,也許雅拉神山就在草原上呢。
3
我走在去草原的路上,剛走不久,一個黑黝黝的磨坊主叫住了我,我信步走過去,他憨厚 地朝我笑著。磨房里彌漫著一股香味,我覺得像是花生,他說正在做藏粑。他問我要不要騎 馬到草原,我問他多少錢,他讓我先報價。也許這是藏族做生意的規矩,讓買家先報介錢。 我出十塊錢,他欣然同意。
我生平第一次騎馬,費了半天勁才騎上去,一個藏族老漢給我牽馬,他穿著一身絢爛多姿 的藏服。小紅馬走在塔公寺的圍墻外,那里有幾十個轉經筒,許多藏民在虔誠地轉著。據說 ,每天把轉經桶轉一遍,就會受到活佛的保佑。
有藏民在我身邊經過,我試著向他們打招呼:“扎西德勒”,他們都樂呵呵地看著我,說 :“扎西德勒”。“扎西德勒”在藏語中是吉祥如意的意思。
有時候我朝他們笑笑,他們也就向我裂開嘴,露出雪白的牙齒。初到塔公的陌生感已經蕩 然無存,我好喜歡藏胞那憨厚的笑臉,他們的笑特別真誠,不帶一點虛偽,不帶一點矯飾。
ね蝗灰蛔雪山展現在我的面前,我驚呼道:“雅拉神山!”牽馬的老漢轉過頭來朝我笑 笑,用十分不標準的普通話說道:“漂亮吧?”我一個勁地點著頭,“漂亮漂亮……”
在枯黃的草原的盡頭,巍峨的雅拉神山連綿成幾座山峰,每一座都俊秀挺拔白雪皚皚,在 強 烈的高原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神山之上是藍寶石般晶瑩剔透的天空,漂浮著大塊大塊的 白云,那些白云似乎從山頂升騰而起,逐漸蔓延至半壁蒼穹。離神山不遠,一座金碧輝煌的 宮殿赫然出現在眼前,牽馬的藏族老漢告訴我那是金頂寺,寺頂是用純金打造的。近處的草 原盡管有點蕭索,但是幾十只悠閑行走的牛斗又點綴出一片勃勃的生機。
草原,牛羊,金塔,雪山,藍天,白云,一切都那么美麗壯觀,我懾服于大自然的神奇造 化,張大了嘴癡癡地欣賞,高原的風灌進我的嘴里,絲絲的涼爽。我翻身下馬,拿起相機企 圖帶走的有的美麗,可是回到深圳沖洗照片之后才發現,我帶走的只是塔公美麗的萬分之一 ,更多的留在我的回憶里。
彎彎曲曲的小路上,走來兩個步履蹣跚的藏族老媽媽,我給其中一個拍照,她樂呵呵地說 :“把照片寄給我吧。”——這句話,我聽了好幾遍才聽明白。我答應了又給她多拍了幾張 ,留地址的時候有點麻煩,她是個文盲,不會寫字,說地址的時候,我還能大概知道,說名 字的時候,費了半天勁才湊合著寫了一個。
我問牽馬的老漢要不要拍照,他說不要:可是等兩個老媽媽走后,他卻要求拍一張,而且 一定要騎在馬上。老漢上馬的姿勢很帥,騎以馬背上英姿勃勃,他看著我的鏡頭,仿佛看到 了他的年輕時代。
照完相之后,老漢跟我攀談起來,問我從哪里來?我說是深圳。他問我深圳在哪兒?我于是 拿起一草棍,在地上畫了一只大大的公雞,畫的一點都不像,我指點江山地說道:“現在我 們在這兒,雞背附近;深圳呢,在這里,雞肚子這里。”我又告訴他北京在哪兒,特地在雞 心處畫了一個大大的紅五星。老漢蹦出一句:“天安門!”我沖他笑笑:“對,天安門。” 老漢笑得更開心了,臉上的褶子堆到了一起,兩只眸子寫滿了淳樸。
我讓老漢先回去了,獨自一人在草坡上坐下,周圍是牛羊的糞便,我坐在高原的陽光下, 坐在高原的冷風里,靜靜地欣賞著眼前的美景,直覺前塵往事已離我而去,我悠然自處仿佛 已超脫成仙。遠處的雪山靜靜地聳立著,我不知道它在此等候了多少個千年,才等到了我的 到來,在如萬馬奔騰的思緒里,我想象成那是我前世的一位故人,我們約好了今生的這次約 會。我沖雅拉神山笑一笑,懶懶地躺倒,重拾那些流逝的歲月河流里的往事。白云在我眼前 悠悠地過,藍天在我頭頂不停地變幻,高原的陽光一如既往地熱情地照耀著我,高原的風輕 輕地拂過我的耳際。它是要對我說些什么嗎?我聽不懂風的語言,在風的呢喃低語中,我陶 醉地閉上了眼,漸漸地就神游太虛。
一個毛茸茸的東西不停地蹭著我的鼻子我的臉,我一個噴嚏醒來,發現是一只淘氣的小羊 ,它也不怕人,仍然在舔著我,我摸摸它毛茸茸的頭,真想抱抱它,誰知道它竟然跑了。再 仰頭看天,幾只老鷹在不停盤旋,不遠處一只老鷹正俯沖下來,抓起一只羊糕就往天上飛。 我趕緊撿起幾塊石子,邊叫邊打,老鷹被人打擾,慌不擇路地逃上了天空……
……
時至今日,我還是經常想起塔公,想起塔公的藍天白云,想起塔公的牛羊和喇嘛,尤其想 念塔公藏胞那充滿真情、淳樸善良、不帶半點矯飾的笑容。他們的笑容就像塔公的天一樣藍 ,藍得徹底藍得純凈;又像高原的陽光一樣熱烈,熱烈得會在你午夜夢回時驀然浮上心頭。
塔公,神山,不知今世是否有緣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