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生物

謝國鐘

當花店送貨員抱著一大束香檳色玫瑰走進公司門廳時，立刻引起一陣輕微的騷動。柜臺小妹顯得雀躍萬分，高聲叫著“有人送花來啰！”更招來大家既好奇又羨慕的眼光。

“哪位是王怡君？”送貨員拿著簽收單詢問。

個性活潑的小妹叫了起來：“怡君姐，你快點來，有人送給你好漂亮的玫瑰花??！”王怡君很快地走到了柜臺前接下那束鮮花，并且嬌嗔地對小妹說：“小聲點，你想引起公憤嗎？”

那時他正在影印資料，就問一旁等待的女同事：“今天是王怡君生日？”

沒想到那位女同事竟瞪大了眼睛看他，跟著譏諷地說：“難怪你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這么重要的節日居然不知道，豬頭！今天是情人節啦！”

過沒多久，另一位送貨員又送來一只藤編花籃，里頭插滿了紫色郁金香。一直到當天下午還陸陸續續有人送鮮花及巧克力來。

當天晚上，他們幾位沒有約會的男同事一起到餐廳吃飯，聊到一位離職很久的葉姓同事，他并不認識那個人，便問：“誰是小葉？”有人便說：“小葉欖仁是一種植物！”但另一個卻說：“不對，不對！小葉其實已經是礦物了，因為男人原本是動物，一旦結了婚就成了植物，只能看不能動，而當了爸爸之后就更慘了，根本就成了既不能看又不能動的礦物了！”

于是有個人嘆氣說：“這真是最可悲的男性退化史，我很慶幸自己還是個活蹦亂跳的動物！”說完便舉起了啤酒杯說：“敬各位可愛的動物！”

“敬各位可愛的動物！”其他人也都舉起了酒杯高聲附和。

餐敘后大家各自散去，他獨自一個人走在人行道上游游蕩蕩。剛才多喝了點酒，現在正渾身發熱出汗，而熱身子迎著涼風，令他感到有些飄飄然。他甚至覺得自己如果用力鼓動雙臂的話，或許就會飛起來，遨翔在城市的上空。

他走過公車站，有一對情侶正靠在騎樓柱上，緊緊地擁抱親吻著。他想著，那是渴望化為一株植物的兩只動物。

他走過一間商店，一對夫妻帶著兒女正瀏覽著櫥窗內的精致擺設，那小女兒騎在爸爸的脖子上咯咯笑個不停。他想著，那是一個會走動的礦物。突然間，一個男人溜著旱冰掠過他的身邊，輕靈地滑向前去，他不禁笑了——那是個自由自在的動物?。?/p>

其實他十分渴望能夠早日結婚成家，有自己的孩子。他非常喜歡小孩，寧愿自己是個被小動物騎在背上的礦物，只是緣分一直遲遲地不肯來呀！那些他曾經愛過的人，以及那些曾經愛過他的人，不知道為什么，到最后總是與他的生命交錯而過，卻無法駐足停留。

于是他無可選擇地繼續扮演著動物的角色，而且是個漂浮于城市街道之上的浮游生物。他應該感到欣慰的，因為此刻的他是多么地自由自在，了無羈絆啊！

在這個情人節的夜里，他就像是個浮動于海面的夜光蟲，龐大而黑暗的海洋因他的存在而發出點點微弱的奇異之光。

(選自臺灣《自由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