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菜與買花

彭樹君

我的朋友琉璃是個太浪漫的女人，結婚之初，天天買花，總是把小小的家裝飾得像個溫室花園一樣。“這樣他下班回家的時候，看到花的美，聞到花的香，再看到花叢中的我，就會心花怒放。”她甜蜜地說。

一開始確實很甜蜜。先生下了班，兩人在花前親吻，然后手牽手去街上尋找一間看起來賞心悅目的餐館，喝完咖啡再踏著月色回家賞花。這樣的日子真美好，充滿了愛情的香氣。

可是婚姻畢竟不是一本花的圖鑒。終于有一天，先生下班回家，也許在公司里受了一點氣，心情不佳，所以懶得再看那些花一眼，只是粗聲問：“菜呢？菜在哪里？”

菜？琉璃從來就沒想過還要買菜。

這樣一個總是把買菜的錢拿去買花的女人，開始很辛苦地改變自己的生活風格，準備要當一個賢良的主婦了，所以她開始記賬。為了提醒自己每天別忘了記下那些雞毛蒜皮，她還特地買了一本極昂貴也極美麗、封面滿是玫瑰圖案的筆記本。一個月后，她拿著計算機加了又加，才大吃一驚地發現，原來兩口之家一個月的基本用度竟要花那么多錢，甚至超出兩人工作所得。“那個下午，我坐在早已沒有花香的屋子里，想著難道以后我就要為錢愁煩終老嗎？唉，我的人生就是從那時起悄悄幻滅的。”

本來琉璃一直以為，兩個人只要相愛，喝西北風也是甜的，但現在，她終于發現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貧窮會使男人志短，使女人心煩，使男人女人互相指責；當寒冷的西北風吹來的時候，愛情只好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樣隨風飄散。

我的另一個也很浪漫的朋友珍珠對愛情的看法就實際多了，她覺得愛情的精神生活和物質生活根本是同一種生活，好比說，音樂是精神生活，但音樂會門票卻是物質生活；陽明山的秋芒是精神生活，但開車上山的油錢卻是物質生活。

“愛一個男人也是這樣啊，你以為你愛他的氣質與風度，但那后面其實連結著他的生活背景、價值觀，以及他使用金錢的方式與態度。”

珍珠曾經暗戀一個男人很長一段時間，終于有一天，他約她去海邊散步，在那當下，愛情發生了，然后，晚餐時分，兩人攜手走進一家餐廳。他拿著菜單皺眉，抱怨道：“這么貴。”雖然他說得很小聲，聽在珍珠耳里卻是石破天驚。在那當下，愛情消失了。“我就是受不了小氣的男人。在金錢上錙銖必較的男人，對于人生的態度也不會大方。”這是珍珠對這段超短戀情的結論。

愛情總是從想象開始，然后現實加入。就算剛交往的男女，也會為了誰該付咖啡錢而有小小的尷尬。

那么，究竟有沒有不食人間煙火的愛情呢？有，那種從來沒有開始（未來進行式）的愛情，和已經永遠結束（過去完成式）的愛情，就可以不食人間煙火。當對方不是一個實體的人，只是一個虛幻的影子時，愛情成為一種純粹的精神能量，一口源源不絕的井，你要怎么用幻想或回憶汲取都行。

至于現在進行式的愛情，沒有一樁不現實。

（選自臺灣《自由時報》）

·圖 AD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