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朝平

不惑之年正是男子漢最具魅力的時候,可坐在我對面接受采訪的反貪局長潘云卻似乎少了點人們認同的那種男子漢的剛毅冷峻和凜然威嚴。胖胖的臉上總露著憨憨的笑,從外表到神態都透出一種巴山人土生土長的厚道與質樸。
不過,沒有“偵探”的外貌特征似乎并沒有影響潘云的知名度。在萬源,很多人都能一一歷數出他那些輝煌的經歷:
在南疆當兵時,他曾是某部偵察連尖刀班班長。1988年,他帶著一次二等功、三次三等功轉業到萬源市檢察院。在該院瀆偵科任科長時,他所在的科威名遠揚,2002年曾被評為全省8個先進瀆偵科之一。2003年任反貪局長后,他所領導的反貪工作又連續兩年被達州市檢察院評為先進單位,并兩次榮記集體三等功。2003年和2004年,他本人也被四川省人民檢察院評為“人民滿意檢察官”,并兩次被省、市院榮記三等功……
謀略之劍“莫不使問題官吏們有虎豹出沒之懼”
在瀆偵科任科長時,潘云便成了新聞關注的對象。川內一家報社的記者曾撰文道:潘云善用謀略,妙計叢生,這柄謀略之劍“莫不使問題官吏們有虎豹出沒之懼”。
潘云任反貪局長后偵辦的第一起案子是萬源市農機局長袁顯憑與副局長唐中仙貪污案。據袁、唐二人事后交代:作案后,我倆的想法是相同的,哪天查起來了,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絕不開口。
接舉報后的初查很巧妙地避開了這種抗拒的鋒芒。潘云親自出馬到農機局宣稱:省檢察院要搞一個調研材料,需要搜集一下農機部門機構改革的情況。袁顯憑等人信以為真,忙安排提供資料,找人座談。結果,在與數人的交談中,袁、唐二人涉嫌貪污犯罪的基本情況浮出了水面。
潘云知道,袁、唐二人也許很快會識破這“暗渡陳倉”之計。于是,在農機局“調研”的當天,他又指揮全局干警四面出擊,同時收網,將全市農機站、油庫變賣時的賬冊全部集中封存,并將所有關鍵當事人傳喚到案,使袁、唐失去了在證據和證人上做文章的可能。果然,潘云的“調研”很快使袁、唐意識到了其中的“不正常”,兩人忙打電話找有關當事人“堵漏”,卻得到了“剛被檢察院帶走”的消息。
短兵相接的訊問開始了。但訊問一開始就出現了僵局——唐中仙被“請”到審訊室時并不像辦案人員估計的那么“虛”,他一邊晃著二郎腿一邊告訴辦案人員:“法律我懂,你們傳訊我的時間只有12小時,超過這個時間我會告你們的!”口氣雖硬,但從其如坐針氈的姿態里,潘云洞察到了其惶恐的內心世界。于是,他笑著說:“唐局長,這次找你絕對用不了12小時。我們只是想提醒你,辦案人員提回來那么多賬本,還傳喚了那么多知情者,你們干的那點事兒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了。難道你真想把‘坦白從寬的機會讓給與你一起作案的人?”一席話將唐中仙鎮住了,他放下二郎腿,兩眼直愣愣地盯著潘云,像要尋找一塊盾牌抵擋敵手的打擊,又像在掂量這位笑瞇瞇的反貪局長所講的那種情形是否會真正出現。
事后,唐中仙交代說:“當時,我意識到事情早晚會敗露,準備將所有的問題都交代了。但關鍵時刻,一種害怕全交代了要被判刑坐牢而引發的抗拒心理使我避重就輕地只講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問題。”
對唐的這種企圖,潘云十分清楚,但他并不揭穿,更不追問,相反,還故意用很高的聲音說:唐局長,你能主動把所有問題講出來,這很好,我們表示歡迎!
唐中仙自以為騙過了對方,得意之時,他萬萬沒想到潘云是為了把眼前發生的一切做給已被“請”到反貪局的袁顯憑看的。原來,在唐中仙用一些小事去“蒙”潘云時,袁顯憑已被“請”進了反貪局審訊室對面的辦公室,坐定后,辦案人員讓他等著便出去了,被“晾”半天沒人理睬,袁顯憑正在納悶,突然聽對面審訊室里有人在說“唐局長,你能把所有問題講出來,……我們表示歡迎”。他忙把門拉開一條縫往外一看,只見唐中仙正抓住潘云的手邊握邊要其“關照”。一個令袁顯憑心驚肉跳的不祥之兆立即闖入了他的腦際:這家伙把我給賣了!袁顯憑正亂了方寸,潘云推門進來了,還在門口就高聲道:“袁局長,讓你久等了,怎么樣,我們談談吧!”
袁顯憑剛才還在想怎樣對抗偵查,但看到唐中仙在審訊室里走“從寬”之路的那一幕,他開始重新掂量了:那小子都講了,我硬扛還有用嗎?于是,沒等潘云多問,他便把自己伙同唐中仙在變賣鄉鎮農機站、加油站時將40余萬元公款私存,并已分掉近8萬元的事實毫不保留地講了出來。
一小時后,潘云拿著袁顯憑親筆寫的“交代”再次出現在審訊室。潘云在對面門口高聲同袁顯憑打招呼時,唐中仙心中就不由一沉:完了,袁局長也進來了!此后,他一直都暗暗安慰自己:不用著急,袁局長肯定不會講的,只要熬過12小時,檢察院就不敢不放人了!但見到那十分熟悉的字跡寫出的“交代”,唐中仙完全泄氣了,他猛喝一口水,然后狠狠一抹嘴說:“商量好了都堅決不講,我苦苦熬了大半天,他一來就想坦白從寬,那就別怪我也講了!”
這次,唐中仙交代得很徹底,不僅講出了他與袁顯憑共同干的那些事,而且,還“吐”出了自己單獨從私存的公款中貪污4萬元的事實。

“面對險惡,其他人可以回避,我必須挺身而出”
萬源市某局局長私分60余萬元國有資產后逃之夭夭,潘云帶一干警冒著盛夏的烈日在成都的一居民小區連續偵查蹲守9天將其抓獲;偵查某官員受賄案時,一場車禍摔得他鼻青臉腫,但他卻硬是纏著繃帶,拄著拐杖把案子辦完才去住院;2004年5月,偵查萬源市糧食局原副局長張家福任石窩鄉黨委書記時伙同他人貪污11萬余元土地復墾工程款一案時,為控制案犯和收集證據,在電閃雷鳴的大雨中,他一夜之間兩次往返于萬源至草壩的山路上,行程600余公里……
對這種在辦案中吃苦耐勞和玩命的事,潘云認為不值一提,這是一個反貪干警必須具備的素質。在他看來,當反貪局長最重要的是以身作則。“最難辦,最有危險性,最容易得罪一些得罪不起的人的案子,我這個當反貪局長的都應一馬當先,沖鋒在前。”
怕筆者不明白“最有危險性”的意思,他解釋說:“就是案件中潛伏著會逼向你人身安全和政治生命安全的那種險惡,有時,這種險惡甚至會危及你的親人。”一個被潘云查辦并被判刑的官員從“里邊”出來后揚言要把潘云告倒。還威脅說:他老婆在哪里干啥我知道,他孩子每天要走哪條路上學我也知道,讓她們小心點,說不準她們哪天會挨悶棍!比這位官員更恨潘云,隨時隨地都可能向他和他的家人揮起復仇“悶棍”的遠遠不是一個兩個,各種險惡的陷阱隨時都可能出現在他的腳下。而潘云除了吩囑兩個女兒在學校不要告訴別人自己的父親是誰,告誡老婆孩子遇事千萬要小心要忍讓外,也就別無他法了。對自己的人身和政治生命的安全,他更是防不勝防,唯有聽天由命而已。
身后那一道牢固的“防線”
在惡毒兇狠的謾罵威脅不絕于耳的同時,強大的人情攻勢也在熱火朝天地進行著——以近乎媚態的笑容與潘云套近乎拉關系的,關心他有什么特殊愛好要在他身上“投注”的,請他吃飯喝茶唱歌跳舞的,或者干脆送“紅包”的。人們通過各種關系以不同的方式到潘云那里去進行“感情投資”,以求其在“狹路相逢”時手下留情。
深諳人情攻勢者則以另外的方式向其發起進攻。一位“有事”的官員主動找上門為潘云妻子介紹工作。潘云拒絕說:“另請高明吧,我愛人不適合你們公司的工作。”還有一位受人之托的包工頭向潘云建議:“把兩個侄女都送到成都讀貴族學校吧,費用我包了!”潘云淡淡一笑說:“孩子還小,到成都讀書我們都會不習慣的,你就別費心了!”
在潘云處碰壁后,送禮者又專程到潘云那山高路遠的老家去給他的父母拜年,給他的愛人塞去一個“紅包”,給他兩個女兒留下“壓歲錢”……
突然而至的“外財”令潘云一家惶惑不安。但像潘云一樣淳樸的家人們也毫不猶豫地以自己的意志抗拒著金錢對他們品質和心靈的侵蝕。年過60的父母意見很直截了當:把所有的錢都退了,我們潘家的人一輩子也不用虧心錢。老人還說:“知道你們一家四口靠潘云的工資生活有困難,現在,我們的身體還硬朗,還能種地和養豬,你們全家人吃的糧和肉我們都包了。”
潘云的愛人林議會沒有用語言表達什么,她只有一個念頭:決不能讓外人送來的金錢變成發酵腐蝕丈夫斗志的添加劑,她默默地把女兒和父母處的紅包、壓歲錢集中起來,2004年春節剛過,就一處一處地去退還。
一直支持丈夫的她有時也難免發幾句牢騷,但埋怨歸埋怨,對丈夫的支持林議會卻是一如既往:把別人“忘”在她家裝有大疊大疊人民幣的信封原物歸還,把打來找潘云說情的電話一個個搪塞過去,把家庭的困難和做反貪局長妻子的苦惱全都默默承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