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考什么等

谷以成等

高考考什么

6月的高考雖然已經(jīng)結(jié)束，但大幕并沒有落下，“幾家歡樂幾家愁”的生活悲喜劇還要接著演。

回想起高考的那幾天——實際上也不止是那幾天，一切的一切都跟著高考改變了，所有正常的秩序都受到了挑戰(zhàn)。考場附近的工地停了工，馬路被管了制，周圍的公交車站搬了家，連樹上沒招誰沒惹誰的知了、麻雀也都給轟走了。遲到的考生動用了警車護送，120救護車全天候守在門口以防不測，監(jiān)考老師都換了平底鞋，家長就更不用說了，四舅五叔七姨八姑，帶著扇子毛巾西瓜冰水鈣片腦輕松清涼油MP3，頂著烈日站著，七上八下心亂如麻滿懷憧憬望眼欲穿。

這哪是某一個孩子或者說是全國800多萬孩子在高考？分明是全家、全國、全社會在高考。

年年高考就像打仗一樣，全國總動員，一切為高考亮綠燈。媒體的大肆渲染，結(jié)果只能是加重考生及其家長的心理壓力。高考，已經(jīng)承載了過多的重負。抬頭看，它寄托著國家和民族的未來；低頭想，它預支了一個孩子、甚至是孩子的孩子的事業(yè)、前途、婚姻和社會地位。

上網(wǎng)搜索，“高考”的條目下，會搜出成千上萬的故事來。悲的，喜的，滑稽的，沉重的。據(jù)說今年開考的第一天，京城就上演了一幕送考父親心臟病突發(fā)而亡的慘劇；還聽說有中了狀元請了幾十桌謝師宴后的新范進變得癡癡傻傻的；有高價倒賣與正式試題一字不差的試卷還買一贈一優(yōu)惠送答案的；有發(fā)信息帶紙條雇槍手以為能瞞天過海卻瞞不過監(jiān)考老師火眼金睛當眾丟人現(xiàn)眼的；有趁火打劫在文廟博物館當著圣人孔子的面臉不紅心不跳地以9999元天價賣清晨頭炷香的；有對付地區(qū)錄取分數(shù)差別帶來的高考歧視而改民族買戶口搞高考移民的；有像牛馬大市上在袖籠里捏捏掐掐做買賣一樣鬼鬼祟祟倒賣招生指標的；有知名大學的教師索要10萬元巨款才能換取錄取通知書的……五顏六色，千奇百怪，怎一個亂字了得！高考，就是一鍋粥，許多人都在里面攪和，其實米粒沒有幾顆，有幾個是真正從培養(yǎng)孩子培育未來的角度介入高考的？高考的商業(yè)味越來越重，功利主義色彩越來越濃。

高考考什么？不光是考學子、考知識，更是考我們的制度，考我們的法制。從制度層面看，這種近乎病態(tài)的博弈是不是中國教育唯一的出路？最好的出路？從法律層面看，如果還將考下去，怎么考？這里面有高考的決定權(quán)、審核權(quán)、執(zhí)行權(quán)、監(jiān)督權(quán)，還有高考應該納入怎樣的社會秩序當中，考生的合法權(quán)益如何保障和救濟，怎樣做到真正的公開公平公正？一系列的法律問題應該到了解決的時候了。從1977年恢復高考制度以來的二十幾年里，如果社會對高考都持一種正常平和的態(tài)度，何以在連年擴招的政策下，高考的壓力卻與日俱增，如今愈演愈烈?我們的教育體制的確存在問題，考生及家長的觀念也需要改變，但這一切都應從社會的認知和需求上著手，清除盲目追求學歷的錯誤思想，更加多元化的培養(yǎng)人才，使人盡其用！

日趨變形的大學考試

近幾年來，高考制度雖然廣受批評，但它的漸進式改革也是有目共睹的，而同樣是九十年代末開始的高等院校的大擴招卻是方興未艾。那么，那些通過大擴招以后進入大學的大學生的日常學習和生活狀態(tài)究竟怎樣呢？他們的學習方式是否發(fā)生了重大改變？這些似乎并未能引起公共輿論的普遍注意——可事實上這里面卻隱藏著一些“幾乎無事的悲劇”。

就人文學科而言，考試是在一門課程結(jié)束后對學生對該課程的基本知識、概念、范疇的掌握情況及由此出發(fā)的分析判斷和運用能力的檢驗與測定，簡言之，無論開卷或閉卷，目的都在于真實地檢測學生的知識與能力。可是在目前教育資源稀釋、大學師生比嚴重失衡的條件下，這種檢測越來越偏離了它的出發(fā)點，而且越來越失去了它的可靠性。由于普遍采用大班授課（一個課堂100人以上是很普通的），教師的課務又繁多，與學生之間根本談不上有日常性的學習交流，因此也就無從了解學生對課程的具體理解和掌握程度，當然也就更談不上在了解學生個性特點基礎(chǔ)之上的因人施教、因材施教。到了學期結(jié)束需要考試了，一般任課教師對自己的教學對象還是茫無所知。此時如果采用開卷考試，學生免不了東抄西摘，除了明顯抄襲的，教師對此防不勝防。那么閉卷呢？如今文科也流行起理工科的標準化程序化的操作手段了，教師在命題的同時被要求向教學管理部門提供標準答案；閱卷時則學生姓名全部封閉，采取流水作業(yè)，非專業(yè)人員也能根據(jù)標準答案來判分，而且習慣采用集中精力打殲滅戰(zhàn)的方式將其在短時間內(nèi)快速解決。這樣一來，分數(shù)是判出來了，但這種分數(shù)與學生所掌握的真正知識能力之間是免不了有很大距離的。因為就文科而言，緊扣或完全符合教材上“標準答案”的難道就一定是好的、“正確的”答案嗎？事實上每次流水作業(yè)結(jié)束試卷拆封以后，都會發(fā)現(xiàn)某些真正優(yōu)秀的、閱讀面廣思維活躍的學生往往不能得高分。但是由此得出的分數(shù)卻是學生管理部門的評獎評優(yōu)以及以后用人單位選擇錄用的重要（甚至是最重要的）依據(jù)。

人文學科與人類文明史一樣古老，它的教育與傳播有其自身的特點和規(guī)律。古今中外的一流文史哲人才都不是靠規(guī)模化、程序化的教育手段培養(yǎng)出來的。離開了師生之間“教學相長”原則之上的個性發(fā)現(xiàn)、個性引導和個性造就，文科人才的成長就失去了最適宜的土壤。或許建國以來我國文科人才的教育培養(yǎng)就存在著許多問題，但在高校大擴招的背景之下，這個問題顯得變本加厲尤為突出，考試則是在這過程中嚴重變形的環(huán)節(jié)之一。

不公平的指責

近些年，對高考的斥責之聲不絕于耳，每每聽過之后，并未有酣暢之感，反倒有些替高考打抱不平。

作為恢復高考后的第一屆77級考生，我對高考充滿了感激之情，若沒有高考的平等參與機會，我恐怕是難以有機會踏入高等學府以圓求學之夢的。

作為曾帶了近十屆高三的中學老師，我對高考也沒有滿腹怨言，若沒有高考給孩子們提供一個共同的平臺，大概我班里相當數(shù)量的平民百姓的孩子難有機會走向大學。

當人們在憤憤地列數(shù)高考罪狀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假如沒有高考，人們接受教育的平等機會難道會比現(xiàn)在更多嗎？

應該說，給學生提供了相對平等的升學機會，高考是功不可沒的，在現(xiàn)行的社會狀況下，沒有比高考更具公信力的升學渠道了。

其實，搞壞教育的并非是高考。不是嗎？

五六十年代的中國，不也有高考嗎？那時怎么沒有人罵高考呢？因為那時不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社會場景，人們的價值取向也并非“唯有讀書高”，上大學、讀中專、考技校、當學徒、去務農(nóng)……整個社會的人們都以平常的心態(tài)面對不同的人的不同的選擇。

現(xiàn)在則不同了，首先是人們的價值取向完全變了，人們對社會工作有了極為分明的高低貴賤之識。孩子的讀書問題也早已不是他自己的事情了，他要承受著家庭、學校、社會的諸多壓力去讀書、去高考，在他的面前，只擺著一條他別無選擇的路：上大學。當有限的大學資源要面對如此眾多的高考生源時，競爭的殘酷性的罪責難道要高考去承擔？而那些來自家庭、學校、社會的諸多壓力難道也是高考的罪過？假如社會上的人們都以平常心去看待高考，假如上大學并非是孩子們唯一的選擇，假如成才之路在人們眼里是“條條道路通羅馬”，我們的高考還會成為眾矢之的嗎？

應該受到指責的不應該是高考，而是那些把高考弄得面目全非的人們。當我們教育的行政部門把高考的成績作為考核學校的指標，高考自然就成為學校的“中心工作”。于是我們已經(jīng)看到的教育現(xiàn)實是，學校為了追求升學率而公然背離教育的宗旨。陶行知先生在六十多年前曾說過：學生這樣拼命地趕考，“很可能把有意義的人生趕跑了”，甚至“把中華民族的前途趕跑了”，陶先生當年的憂慮成為我們今天的現(xiàn)實憂慮。當然，將升學率作為衡量一所學校好壞標準的，還有家長和社會的輿論，是他們構(gòu)成了學校追求升學率的社會基礎(chǔ)，也是他們促成了“高考經(jīng)濟”的出現(xiàn)，而高考一旦和“經(jīng)濟”掛上了勾，可以想像將會帶來怎樣的后果……如此，我們怎能不問青紅皂白地將這些后果歸咎于高考呢？

高考，只是為高等學校提供了一種選擇的渠道和方式，它無力承載更多的東西，我們硬要把那些高考中出現(xiàn)的人為的問題歸咎于高考的話，是否有失公允？如同現(xiàn)在的城市交通，人們都把難以暢通的問題歸咎于公路建設(shè)的滯后，但為什么不想想，要是沒有那些日益遞增的私家車的涌現(xiàn)，交通又怎會如此堵塞？

我無意偏袒高考，即使高考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但就目前來講，我還是認為它不失為相對公平的選拔方式。

請不要一味指責高考，每個人反省一下自己，是否也有應該承擔的責任。